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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乐章的最后交响----铭记同黄飞立先生晚年的交往

已有 2422 次阅读 2018-9-14 09:47 |个人分类:个人所思所想(2017--)|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生命乐章的最后交响

----铭记同黄飞立先生晚年的交往

 

吕启祥授权发布  黄安年的博客/2018914发布(第20047篇)

 

这里受权发布的是吕启祥文《生命乐章的最后交响----铭记同黄飞立先生晚年的交往》,发表在《社会科学论坛》2018年第5期,第148-1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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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飞立(1917-2017),著名指挥家、音乐教育家。1941年毕业於沪江大学生物系,1948年负笈美国耶鲁大学音乐学院,1951年学成归国。历任中央音乐学院管弦系主任、指挥系创系主任,执教三十余年。退休后长期义务指导青少年业余合唱团及乐队,播下音乐种子,泽惠深远。

 

                          音乐夙缘

 

   在黄飞立先生百年人生的最后岁月,大约十来年间,我曽有二、三十次登门造访的机会,这对我是一种莫大的幸运。缘于黄夫人赵方幸先生是我六十多年前的音乐老师,说来有一点传奇性,时光流逝、沧桑巨变,音问隔绝了一个甲子之后,我忽然在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评委席上“发现”了赵方幸先生,这不就是我少年时代的初中音乐老师么!(1948-1951年我在广州培道女中,即今天的广州七中,就读初中三年期间,赵方幸老师就是我的音乐老师。赵老师的音乐启蒙和熏陶,使我受益匪浅,迄今难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然同处北京天通苑居民区。于是登门求见、自报家门,时在2009524,我和老伴往访赵老师家,自然也就见到了黄飞立先生。同赵先生的重逢和黄先生的初见,看似偶然,其实也含有一种必然,那就是音乐的神奇吸引力。

初见黄先生,他已经92岁了,赵老师86岁。两位音乐老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忆昔道今,畅快无比。二老健康乐观,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几乎要小二十岁,黄老还用着两台电脑呐!我不禁心中感叹:音乐使人年轻,音乐使人高尚。回来之后的几天里,我写了一篇《我的音乐老师赵方幸》,加上“建国六十年忆旧”的副标题,写作日期是529。该文发表在当年9月的《人民政协报》上,以后收入了我的文集《红楼梦会心录》。

此文草成打印出来,首先自然要送给赵先生看,6月初,她给我来了电话,告知稿子收到,并且鼓励我学琴。哎呀,我已经退休十多年了,此生不谙音乐之道,虽则向往却不敢奢望;终究,在赵老师积极鼓励和具体建议下,旬月之内,我买了一架钢琴,相信“有梦想就会有奇迹”,619,到赵老师家上了第一课。此时,距我初访不足一月。之所以如此神速,是老人的诚挚和热心着实打动了我。试想,中央音乐学院的资深音乐教育家,不仅早已辞却院校的诸多职衔,而且谢绝社会上一切高薪聘请(须知那是一个千万琴童赶潮的时世),在悉心整理自身教学经验著述之余,愿意收我这样一个驽钝的旧日老学生!我怎能辜负这样一份情意呢,凭借昔日赵老师教给的一点乐理,我还能识谱,按她建议依《拜耳钢琴基本教程》选习,从入位、坐姿、手形、放谱等基本要领,到分句、轻重、升降、调式循序渐进。自20092011三年间,我虽不敢对八十多岁的老人多所干扰,尽量自学,但前后去了总有二十来次。2012年我去美探亲回来,惊悉赵老师溘然病逝(20121018逝世,享年89岁)。呜呼,我只能从琴声中聆晤她的音容了。

这一切,即有关我学琴的种种,黄先生是知晓并始终默默支持的。赵老师在世时,他总微笑着不打扰我们,赵老师逝后,他仍惦记着我学琴的事,不止一次地问我:“你还弹琴吗?我也可以教你的!”此刻,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是一位已经95岁的音乐老人在说话。我怎忍心再去搅扰如此高龄的老先生,让他费神,只是回应:“我仍在弹琴,不会放弃”。赵老师走后,没有回琴的压力,加之各种琐事杂事不如意事,我的确疏懒了。然而一想起黄老的殷殷关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虽然我不是音乐圈内人,弹琴也只能停留在初级,但琴声足能自娱,让人忘忧,忆念赵老师这样美好的人和事。

2011222去给二老拜晚年,那天,黄老送了他的口述自传《上帝送我一把小提琴》,书的版权页上写着201010月,刚出不久。他说为口述投入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讲的远比这要多,有很大的删节割弃。尽管如此,我仍如获至宝,拿回来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读完,私见以为此书前半部的纪实比钱钟书《围城》还精彩。读过此书,我算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黄老于我总有一种亲切感,原来他人生中有两个重要阶段在上海和在广州的经历,我竟如此熟悉。这不是说和他共过事见过面,我同先生还差着二十岁呢,这不可能;而是说,他到过的地方、所处的环境以至种种有趣的出彩的事情,我一听就懂或者说比较能够设身处地去体察。简言之,我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易于从这本人生大书中找到闪光的自己心仪的东西。

举例说,黄先生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他在广州读的是培正小学,还提到了一串教会学校的名字:培英、培道、真光、协和等。呵,我就是培道女中的,培正是我弟弟的学校。又如黄老祖父逝于广州东山浸会医院,其父祖与基督教浸信会有渊源;正巧东山浸信会的礼拜堂和神学院,是我初中三年天天上学的必经之地,须穿越一条叫寺贝通津的路,礼拜堂就在一侧山坡上,从培道女中校园就能望得见这些地标建筑。教会学校里的优质师资到我上学的年代尚有余荫。再如黄先生抗战胜利后曽在广州基督教青年会主管群育部,那里有个大礼堂,常开音乐会,赵老师课余带领我们排练黄河大合唱,去青年会礼堂正式演出过,那正是黄先生支持倡导的呀。

还有,黄先生十岁以后到上海,入沪江,从中学到大学,学业优秀,课余活跃,小提琴、钢琴、指挥无所不爱,逐渐与工部局交响乐团的诸多顶尖欧洲音乐演奏家相识、交往、师从。我生于上海,幼年曚曈,无音乐基因,家里只有一台老式留声机,偶放带针唱片。工部局乐团的大名倒是听说过的,校园歌曲也爱唱,词曲作者至今记得,静安寺百乐门更是离我家很近。总之,口述自传中提及的许多人和事,常有似曾相识或愿闻其详之感。比如黎锦熙后来是北师大教授,费穆和吴祖光的作品我读过且喜爱等等。至于马思聪、缪天瑞这一代名家更与黄先生有深交,李德伦则是当年与他一起“钻棚”录音的旧友。

就因为这份亲切感,聊天述往成了去黄老家的主要节目。老人饶有兴致地讲说,我们兴味十足地倾听。赵老师在世时,她会笑说她以“陪太子读书”的耐性教我习琴,其实也明言不用考级、不用演出你只自娱罢了。每次几乎都要把她当年的得意之奏弹上一遍,似自我陶醉,也似让我欣赏。赵老师走后看望黄先生更是以聊天为主了。记得当我一气读完黄老的口述自传后,感触良多,曽写了这样几句感想:“痴迷浸淫音乐魂,文理中西融一身。德智群体无不擅,堪叹世路窒朝昏。”我不是诗人,也不是书家,表达的是自己的真实感受,我把它写成一个小条幅带给了黄先生,是201147送去的,距我得书不足两个月。顺便说一下,这本书被爱书友人借去不还,以后我又向黄老要了一本,他很认真的又签名盖章送了我一本,上面署的日期是2013220,已不复是我两年前得到的那一本了。

黄飞立先生是极具天赋又修养深厚、眼界高远的音乐家,当世不可多得。它的音乐人生青年时代被日本侵略打断,壮年时期遭受“文革”摧折。读“口述自传”,在敬佩传主的同时,不免又有深深的惋惜。上述那几句话虽拙却真,我想黄先生是明白这意思的。

 

                         金帆远航

 

 《口述自传》到黄老退休之年就嘎然而止了,那是1988年,指挥系主任之职则在1987年便被“一刀切”下来了。此时正当黄老专业和教学成熟的时期,离他生命的终点还有整整三十年。黄老的音乐人生还远远没有终止,可以说因晚霞灿烂而放出异彩。

僵硬的退休制度不分青红皂白强使一些学养深厚学生爱戴的老专家过早离开讲台,剥夺了他们招生授徒的权利,几乎浇灭了他们敬业报效的心焰。正如黄老自述,过去“最好的年纪都折腾掉了”,好不容易环境安定,正要大干一场却无奈中止。这到底是谁的损失呢?当然也有特例,比如笔者的师辈北师大钟敬文、启功等先生终身不退,鈡先生百岁尚在职。然而,中央音乐学院的黄飞立先生没有这样的幸运。设想如果黄飞立先生继续在职,他将培养出多少优秀指挥家,又会亲自指挥多少精彩的音乐作品,…..。只可惜体制之内不再提供条件和保障,那么,只有到体制外也就是到民间去发展去效力。回顾前尘,黄飞立先生的音乐之路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他具有在困境中突围在低谷中坚持的品质,为了音乐事业,他义无反顾地把心血和才华投注在青少年身上,开拓出一片新天地。

作为对中国指挥教育和中国交响乐发展作出卓越贡献的资深音乐家,黄先生堪称中国指挥教育的奠基人和一代宗师,但他本人却不接受这些称号和荣誉,常说这是他应该做的、不值得夸耀和满足。退休以后,黄先生继续践行他对音乐事业的追求,帮助北京101中学建设起国内第一支成体系的校园学生艺术团体----金帆交响乐团。克服了许多困难,将一支业余的学生乐队打造成了规范的具有相当水平的“品牌”乐团。自创办伊始,黄先生不计报酬毫无保留地悉心指导、亲自传带,把这支乐队带上了一个又一个台阶,获得了良好的声誉和广泛的影响。至今,“金帆”已成为北京各中小学生乐团通用的番号。这正是黄先生创建的初衷,让更多的孩子接受美育教育,为他们打开音乐之门。

我对“金帆”的认识得之于黄老的叙述和大幅的照片中,每次往访为防老人劳累,都避开节假日和他的生日,在春节后的拜望中,黄老都要提到节间来聚的金帆人,给我看合影的彩色大照片。举例来说,我在2013220日记中写道:“下午望候黄老飞立,九十六岁,清健依旧”。除谈往忆昔内容而外,专有一笔“正月初三,老金帆二十余人来看黄老,音乐教育结出果子了”。又如2015323日记“下午拜望九十八岁音乐老人黄飞立,精神如往,健谈”,“老金帆四十余人正月初三看望黄老,他们虽在各行各业,卓有成就,仍深深怀念音乐滋养了他们的人生。当年的音乐教育不功利,涵养人的心灵,是真正的美育。今之音乐比赛多重名次,变了味。”我的追记极简,在黄老家里他会指着照片中已经长大成材的金帆人,叫出他们的名字,说出从事何种行业。每年农历正月初三,是金帆团友约定的相聚的日子,黄老家本不宽敞的客厅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欢声笑语,诚挚问候。黄老总要请他们聚餐,家里容不下就到附近饭馆。每次都有一张“合家欢”,这样的音乐之家或称音乐家族是任何单凭血缘的家庭无法比拟的。黄老作为“金帆”之父的欣慰之情充满心头、溢于言表。

事实上黄老所做的美育教化、音乐指导远不止于“金帆”,类此的故事还有很多。2013929我记“下午望候黄老飞立,老人清健,谈他对育英贝满校友合唱团及金帆交响乐团将近二十年的不懈指导。这两个业余音乐团体的素质好、水平高,在国内外的演出获得好评。黄老桃李芬芳,一代又一代的团友常来看望他。如今老人还每周亲临指导,本月底有一次合唱演出,我们可以随同去听。”这一年是2013年,黄老已经九十六岁了,还不惮辛劳不辞远路地去指导,令人赞叹。每去有个约好的出租车来接,这次托黄老的福、也承照顾他的儿媳于琴热心邀约,我们得以同往。

1031晚,题为《黄自及近代优秀作曲家声乐作品赏析》的音乐会在清华大学礼堂举行,担任合唱的正是育英贝满老校友合唱团,黄先生是这场音乐会的艺术指导。校友合唱团经由黄老长期悉心培育,黄自作为中国近代音乐大师也是黄飞立耶鲁的学长。黄先生以96岁高龄倡议并亲自指导排练这样一场音乐会,可谓意义深长。我十分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用心聆听,当天曽记下这样的直感“所演唱的曲目大多熟悉,如《教我如何不想他》《天伦歌》《嘉陵江上》《玫瑰三愿》等,从小会唱或听熟了;压轴的黄自作曲清唱剧《长恨歌》是第一次听,但其词熟悉,亦感亲切。”“整场演出意义非常,最令人起敬的是合唱团平均年龄已过七十,自觉自愿,纯属奉献。当年学校美育教育的内在魅力和恒久影响得到了充分彰显。他们不一定从事音乐专业,却是各行各业成就卓越之人,而今退休归为平民,为了这场演出,除长期排练外,演出当天就得付出整整八个小时以上的往返奔波和紧张演出,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并无专车也无酬金。那些体制内掌握大量资源的人,不感到有愧吗!那些坐在前排只知低头玩弄电脑的后生小子能够理解长辈的这种执着和付出吗?

那天,我的座位在黄老不远处,看到会前和幕间不断有人来向他问候致敬,演出结束后大家把他簇拥到了舞台上鲜花中,周围是一张张喜悦、激动、感恩、景仰的面孔。清华礼堂的音响效果并不怎么好,但我听来声声入耳句句入心。我的收获远不止于音乐会本身,而在于它承载的丰厚。这是一个生动的事例,告诉人们音乐具有无远弗届、无微不至的力量,让人体察到音乐教育家崇高的精神境界。

音乐无远弗届,是说它超越时空,既可缅怀历史又能畅想未来。就如这个校友合唱团曽举办过不止一次这样的音乐会纪念先辈缅怀历史,合唱团还遍走港、台、欧美日各地,此时他们又翻山过海,成为友谊的使者了。

音乐又无微不至,是说它能沁入心灵、潜移默化,成为情感的纽带和精神的支撑。否则,又何以解释几十年过去,分布在各行各业、各处各地的爱乐者,今晚能听候召唤,依约共聚同声合唱呢。

当晚,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六十多年前在赵方幸老师指挥下合唱的岁月,那是广州培正培道学生课余合唱团,曽在青年会礼堂演出“黄河大合唱”,是广东音乐史上的首次。那时赵老师才二十出头,黄先生三十来岁,新婚不久。我是个小初中生。从少年到白头,音乐之芽,未曾泯灭。

从眼前的合唱团,可以回望过往的音乐岁月,可以见证“金帆”的成长。“金帆”,多么响亮的名字,是一个番号,一种表征,富于诗意引人遐想。黄老播下的音乐种子,随金帆远航,生根发芽,代代相随。

 

                        优雅风范

 

 黄老说过,立身处世要有专业的基本功,还要有做人的基本功。从中学时代他就确信:宗教追求善,艺术追求美,科学追求真,三者都要很好地发展。如果一个人恰好站在这个等边三角形的中心,围绕三个顶点画出一个圆来,那他就是一个完美的人。没有人可以做到完美,但要不断地追求。

认识黄老他已经超过九十岁了,从未共事,也不够格做他的学生。说是“亦师亦友”吧,也属于十分疏淡的那种。就在这十分短暂、有限的接触中,依旧能够领略到他的这种人生追求。除去上文所叙,还想就黄老的人格风范,做些补说,希冀由此一斑,得窥全豹。

黄老是艺术家、音乐界名人,却生活平朴、作风务实。黄老家住天通西苑的普通公寓,颇显拥塞,一架三角琴置于进门处,占据客厅及半,黄老起居兼工作的房间亦很挤,需要转身行走。更由于居处偏僻,进城听音乐会已不可能,这对于老音乐家本人和音乐事业都是极大憾事,他还曽提及北京新建的许多音乐厅和演出场所音响效果均不理想。我以为,黄老堪称音乐界硕果仅存的国宝级人物,为什么不能提供一些较好的生活工作的条件呢?每念及此,内心戚戚。然而黄老本人则淡然处之,他不像某些知识界人士那些牢骚满腹、宏论滔滔,而是埋头耕耘、务实做事。赴清华音乐会那天,路途遥远,归来已近午夜,老人极度劳累,健康受损。但黄老不顾体力难支,坚持参加全过程。他一贯践行做好自己的本职(尽管他早已不在职),不怨环境,不讲条件,更不恃身份和高龄,不求声名。

黄老是教育家,对学生爱护有加。我则看到他家教甚严的一面。几个儿子都以音乐为专业,黄老谈话中很少提及,有一次说起长子安伦,作曲不易,在海外为谋生教琴耗费大量精力,要挤出时间专心创作,他从未夸赞过儿子作曲的才华和成就。2015323往访时,看到壁上的《岳飞》海报,他才讲起安伦三十年前就开始酝酿歌剧《岳飞》的创作,现正由天津音乐学院排练,我要了一张《岳飞》的光盘。赵老师在世时,儿孙回国探亲,让他们打地铺,干家务,买菜做饭。201098我去祝教师节,顺便带了电磁炉送给她刚进电影学院工作的孙子,当晚孩子特来电话致谢,我颇觉意外,回说:奶奶嘱咐,必须如此。家教严命也。

黄老年迈,却充满活力。他自幼兴趣广泛,除音乐外还爱好踢球、游泳等各项体育活动,98岁那年,他说如今只看体育节目,仍是球迷,各种赛事都饶有兴味。他还告诉我,附近那家饭馆可餐,何处“饮茶”,何处烧鸡为佳。黄老生在广东番禺,赵老师是广东台山人,我曽托广州亲戚寄广式食品如“鸡仔饼”之类送去,可惜已非当年风味。黄老是一个富有生活情趣的人,生来善饮、知味、阅历丰富、博闻广识;但他不是通常的美食家或随性任性之人。黄老有很强的自律意识和自制能力,这得益于他的科学精神。在生活细节上,即便是最爱吃的佳肴也决不多吃一口,名烟好酒,知为上品,原本海量,今亦知止。说到茶,广东人喜欢乌龙普洱而不喜绿茶,说到水果,喜葡萄、猕猴桃一类无纤维多汁水果…….。我后悔自己所送的茶叶尚可,而水果多不对路。

黄老是基督徒,秉承善良和爱心终生不渝。他的理性清明、心神宁静,令我印象深刻。赵老师故后我前往望慰,老先生本人和家里出乎意外的平静,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世俗的悲切和颓丧。黄老只告诉我赵老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受洗皈依,心灵得到安放。本想一切从简,拗不过学生的请求开了追思会,用的是安伦所作的安魂曲,唱诗班由黄老的学生指挥,以音乐送别慰藉亲人,那年是2012年黄老九十五岁。此后我们依旧按节看望黄老,他依旧睿智健谈,毫不懈怠。两年后不幸跌伤,在精心医护下奇迹般地恢复。最后一次见到黄老是在20161119,老人已过了九十九周岁,坐卧在躺椅中,看上去依旧整洁、安静,优雅从容,头发理得短而齐,握着一个空纸筒健手,身穿米黄式宽松夹克衫显现丰采。虽不便于听,但可从我们述说几位比他更高龄的老人健在时,显出会意的笑容,懂得祝福之意。次年二月,从报上得知黄老辞世的消息,儿媳于琴告知百岁老人平静安详逝于家中,告别式简洁优雅,摈弃俗世的哀乐凡花,换上一色纯白的鲜花,不用西洋著名的安魂曲或葬礼乐,仍用长子安伦所做的乐曲送别,符合老人的心愿。黄老阅历沧桑,坦然面对世间荣辱生死。宗教信仰作为精神的支撑,对于心灵的安顿和超脱具有深刻的意义。

优雅风范是高贵气质的外化。这里所说的高贵,是一种精神价值的概念、美学范畴的概念。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而言,不强调贵族文化的价值和魅力,就会始终在低俗的地方徘徊。从黄老身上,我们看到了他为民众摆脱低俗提升精神所作的文化奉献。黄老本人就是内心高贵风范优雅的脱俗之人。

 

                     余音袅袅

 

  一年过去了,回想黄老生前,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唯有一件事留下了印记。2014年春间,得知黄老为一份硬盘损坏无法打开犯愁。老人家是善会操作电脑的,一些重要资料都储存在这份硬盘里。里面有大量他自己和家人的音乐资料,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找了很多人都说硬盘损坏了,没法恢复,为此他很郁闷,怕是这些重要资料全丢失了“死掉了”。我老伴黄安年是北师大文科教授中最早用电脑的一个,操作纯熟却不谙修理,姑且拿回被判“死刑”的硬盘,自己摆弄,一筹莫展。以后想到请教邻居家的青年朋友小朱,他是处理电脑疑难问题的高手,答应尝试看看能否完全恢复或者部分恢复。他深知这块受损硬盘对于黄老的重要,经过反复地多种方法尝试,甚至求援于专门修复损坏硬盘的顶尖高手,终于救活了这块硬盘,绝大部分得以恢复。

我们自然喜出望外,很快送过去。黄老当然很高兴,问怎么谢呢?我们建议送一本《口述自传》的书吧,这是最珍贵的回报了。

由此机缘,在检查硬盘内容时,我们看到了硬盘中CCTV“音乐人生”专题节目中黄老的音容笑貌,对黄老、对赵方幸先生和对作曲家黄安伦的访谈,经反复检查完好无误。这是珍贵的音像资料,同《口述自传》一样,使我对一家两代的音乐人生有了更为全面的了解。

黄老的座右铭是:“Do What you Like ,and Like what you do ”(做你所爱,爱你所做)这一辈子,他做到了。

黄老逝世闪现在我脑际的第一反应是:天堂多了一位指挥家!

是的,黄飞立和赵方幸这一对音乐伉俪在天堂相会了。他们播下的音乐种子,在天上人间,绵长悠远,生生不息。

                  写于20182-3月黄老逝世一周年

 

照片10张拍自《社会科学论坛》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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