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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与流感共舞”
■钟扬(复旦生命科学院教授)
我们首先来回顾一下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从中得出一些跨越国界的医学和社会学上的教训与规律,然后再谈流感与人类的关系,最终确立今天我们应对流感所持的科学态度。
1918年“西班牙流感”是如何席卷全球的
1918年,一次世界大战进入尾声。但人类所要面对的却是一场更为严峻的战争,对手叫做自然,它派出的主力军是流感。病毒序列的比对发现,今天的甲型H1N1病毒与1918年大流感的病毒仍然相似,只是存在着重排。
1918年的流感叫做“西班牙流感”。关于它的起源地曾有很多猜测,来自中国?来自驻法的英军营地?来自西班牙?根据考证都不是!在战争时期,每个参战国都认为公布存在流感这个事实很可能打击自己的士气,助长敌人的威风。所以,它们都不愿意承认流感存在的事实。唯独中立国西班牙不断报道相关新闻,所以舆论把矛头都指向了西班牙,认为是“西班牙流感”。其实,1918年大流感是从美国堪萨斯州的小镇赫斯克尔传播出来的。几十年后,科学家找到了埋葬在阿拉斯加、保存良好的1918年大流感死难者尸体,通过对尸体的基因组测序并据此进行基因变异速率估算,结果与文献记载吻合。
1918年,所有参战国都为最后的胜利调兵遣将,却最终点燃了大流感的导火索。随着美军登陆欧洲,短短几个月,流感从美国传染到法国、西班牙等国家;在不同港口停泊的船只也成为传染源,流感随之传到印度、缅甸、中国等等,最后成为席卷全球的最致命瘟疫。
为何有5000万到上亿人死于1918年大流感
1927年,首次回顾大流感时,正式的死亡统计是2100万人。1940年,有科学家估计可能是5000万人。还有人认为死亡人数可能会上亿,因为当时很多国家不报,还有一些国家无法确诊是否就是大流感。2002年再度不完全统计已经达到5000万人。流感爆发时,几乎所有大城市里的棺材售罄,小孩去世时则用购物纸盒之类的东西装起来埋葬。在大流感爆发24周内,夺去的生命比艾滋病24年夺去的生命都多;大流感开始爆发的52周内的死亡人数,超过一次世界大战的全部阵亡人数;而一年造成的死亡人数几乎与黑死病绵延一个世纪的数量相等。
为何扩散速度这么快呢?首先,RNA病毒变异非常快。其次,当时医疗资源十分匮乏,医护设备紧缺,且还被部队征用,如果在民间使用大量的医疗设备,对战争不利。第三,尚无疫苗和医学上的快速应对措施。作为我们今天应对流感行动指南的病毒学是1926年才确立的,而1918年尚无这门学科。
最后一点值得特别注意,政府相关部门出于种种考虑——或出于国家的利益,或出于本城市的利益——对大流感的真实情况都瞒而不报。
从医学上来讲,当时也不知道大流感从何而来:病原体是什么?是怎么传播的?尤其是无法确认它是不是病毒。我们知道抗生素是对付细菌的有效武器,但它对病毒往往不起作用。当时德国非常著名的细菌学家菲佛认为流感是杆菌,纽约市卫生局实验室主任威廉发现了它是病毒,但一直不敢确认。即使最后为流感研究献出生命的科学家刘易斯认为是一种离病毒很近的滤过性微生物,但考虑到权威们都认为它是细菌,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在大多数流感肆虐的军营,医生们对病毒和致病菌的处理比平民医院有经验得多,但所采取的隔离措施也很简陋,仅仅是拿一块布将病床围起来。
1918大流感给人类带来了哪些“财富”
1918年的大流感给了人类一些意外的收获:一是发展了病毒学;二是1928年发现的“盘尼西林”即与流感相关杆菌研究有关,而1943年,艾弗里发现了DNA是染色体及基因的主要成分,更是直接催生了分子生物学。三是路易斯安那州一位参议员长期推动建立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1928年一场小流感来袭,美国国会终于批准了这个方案。如今,NIH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生物医学科研组织机构,几十年来的研究成果大大提高了人类公共卫生健康的水平;值得一提的是,美国开始重建自己的医学科学。一批有识之士针对当时哈佛大学医学院和耶鲁大学医学院不能培养出合格医学生的现状,借鉴国外的先进经验创建了体现美国现代医学教育体制的约翰·霍布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和洛克菲勒研究所(现为洛克菲勒大学)。这对我国医学教育的发展或许有很好的启示。
疫苗研发的速度很难赶上病毒进化速度
我们经常要回答公众的一些问题,比方说为什么流感这么厉害?我们能不能控制它?到底我们相信的科学有何作用?实际上,通过对流感序列的分析,我们会发现:科学在进化,人类在进化,流感病毒也在进化。科学家研究了流感进化树,发现流感病毒株呈阶梯式前进,意味着药物再有效也赶不上病毒进化的速度。因此,疫苗研制能不能追赶上病毒进化的步伐是对人类的极大挑战。总的来说,我们这些年来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特别令人振奋的是,全世界已开始合作对流感进行监控。做流感监控已不仅仅是CDC、生物学家或者医学家的事,它已成为一个社会问题,成为各界都关注并为之努力的公共事业。例如,统计进化生物地理学之类的工具已经为掌握病毒传播的历史、病毒所在地以及病毒在迁徙过程中的变化作出了贡献。
随着信息的积累和数据分析工具的改进,计算生物学家和结构生物学家发现,病毒还是有一些缺陷的,我们可以以此作为新型药物的靶标。
对流感的关注已超越科学和医学界
对流感的关注已经超越了医学和科学界。美国有两批大学生搞过流感数据分析竞赛,一组用了谷歌,还有一组用了雅虎,通过这两个搜索引擎将全世界流感在网上的数据下载后进行分析,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分析是相当准确的。2009年2月,谷歌公司工作人员发表了研究文章,他们对流感信息进行了分析,发现从谷歌网上获得的数据与专业机构CDC最后发布的数据非常吻合。这一方面说明我们已真正进入了信息时代,互联网上有了足够的数据;另一方面,从统计学来看,如果数据拟合得好,就有希望做预测了。
人类与流感是一场不停歇的“军备竞赛”
我们要有很强的心理准备,人类与流感的斗争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军备竞赛”。既然是“军备竞赛”,就不能指望科学家来消灭所有的病毒。相反,目前我们没有这样的能力。我们当然希望可以健康地生活,但不要寄希望于预先服一种药物就能百病不侵,其实药物本身也有副作用。如果有人告诉我,他已研制出比现在的抗病毒药效强100倍的药物,各位可能欢欣鼓舞,但我会忐忑不安。为什么?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抗100倍药效的新流感就会出现。这就是“军备竞赛”的真实含义。
“与流感共舞”的时代已经到来,流感也许会成为我们生活的一种常态。科学家还不能给大家带来更多的好消息,但我们要从中不断地学习。科学家不会停止脚步,他们一定会努力地工作,公众应当理解病毒也在进化,我们在与病毒赛跑,应当做好“与流感共舞”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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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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