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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导师应该有体会,研究生的研考成绩越高,并不反映其科研能力越强或预示其毕业时的科研成就越大。
考察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自主划线高校的复试分数线,也不难印证这一点。如果研究生复试分数线跟高考录取分数线一样反映高校实力和水平的话,那么实力和水平靠前的高校,理应有更高的研究生复试分数线(包括总分和单科),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可以说,研考成绩与科研能力不相关,如果说有相关,那么更多的是负相关,而不是正相关。
国内如此,国外也是如此。
国外对研究生入学考试(Graduate Record Examination,即GRE)成绩与读研读博成就之间的关系一直有研究。近期最典型的要数罗切斯特理工学院C.W.Miller等人2019年发表在《科学进展》(Science Advances)上的一篇论文。这项研究收集了2000-2010年间美国约1/8的物理学专业博士生的多项数据,试图回答GRE成绩等数量指标能否预测一名博士生顺利毕业。答案是不能。结果显示,能在GRE中考高分,不一定能顺利完成博士学业;反过来,GRE分数低并不意味着获得博士学位的难度大。
Miller等人2021年发表在《物理评论-物理教育研究》(Physical Review Physics Education Research)上的一篇论文,进一步拓展了这项研究。他们对19个博士项目的1955名物理专业研究生进行分析,发现本科阶段平均学分绩点(Grade Point Average,即GPA)比GRE能更有效地预测研究生课程成绩和博士学位完成情况。这意味着,如果研究生招生非要看量化指标,那么与其看GRE,还不如看GPA。
这种结论在我们看来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其一,考试能力有传承性,能在本科阶段获高GPA,也能在研究生课程考试上拿高分。其二,我们的研究生招生考试只考4门课程,而GPA反映的是大学阶段所修全部课程的情况。研究生复试常常发现,许多研究生除了对研考科目能说出一二,对其他专业课一无所知。研考引导考生往往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这些研究也印证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斯坦福大学教授Carl Wieman的切身体会。他说,他在与研究生紧密合作以及他们成长为物理学家的过程中,看到一种一成不变和令人费解的模式:学生们在进入他的实验室工作前,在数学和科学课程上取得了巨大成功和高分,但他们对实际做物理一窍不通。他发现一个非常明显的反相关性(a pretty clear anti-correlation):那些在课程和考试中成绩很好的学生最终没有成为较好的物理学家(The students who were really good in their coursework and exams never turned out to be the better physicists)。
为什么研考成绩甚至大学阶段的课程考试成绩与科研能力不相关?
回答这个问题,要解决另外3个问题:科研需要什么?考试能考出什么?前两个什么有什么和多少交集?
这儿提取几点已有研究和论述。
首先,科研需要深度思考,而高分往往意味着相对肤浅的思考(High scores often signify relatively superficial thinking)。
这个观点可能很难让高分考生接受。怀疑者可参考Alfie Kohn著《The Case Against Standardized Testing》,其中引用了几项研究。
一项研究将小学生大致分为“积极的”学习者和“肤浅的”学习者两类。前一类学生复习自己不懂的东西,阅读时不断问自己问题,并试图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与学过的东西联系起来;后一类学生只是抄下答案,猜测多,跳过难的部分。
研究表明,肤浅风格与一项基本技能综合测试和一项成就测试的高分呈正相关,反过来说,深度思考与高分之间存在着统计上显著的负相关。在对中学生进行的研究中,利用不同的测试也得出了类似结论。
当然,这些相关性并非绝对,但具有统计学意义。尽管有些深度思考的学生考试成绩也很好,但其他更多学生不会这样做。从付出收益比看,深度思考不是获取高分最有效的策略。
其次,科研需要创造力,而追求创新与追求高分基本是互斥的。
科研需要的能力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创新能力或创造力。课程考试是一种智力测试,测试的是对知识的掌握程度或说白了,是往脑袋里塞进了多少“东西”。
创造力学者认为,智力不等于创造力,它只是创造力的有限基础,意味着并不是智力越高创造力越强,或知识越多越有创造力。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项经典研究发现,创造力不仅仅是专业或通用知识,而是由一整套智力、情感、动机和道德特征所体现。简言之,有创造力的人建立了一种开放、好奇和个人拓展的思维模式,这种模式是由特定的个性因素支持的。也就是说,创造力更多地涉及人格因素,而不是考试分数。
越来越多的研究显示,考试分数与创新取向和创新能力之间如果有相关性,往往是负相关。例如,纽约大学Matthew Mayhew及其同事2012年发表在《高等教育研究》(Research in Higher Education)的一项研究,通过一系列心理测试和问卷调查,对五所不同高校的数千名大学毕业生进行了调查。一个主要发现是,学生的GPA与其对创造性工作的取向成反比,GPA越高的学生对创造性工作的兴趣越低。
研究人员对这种负相关的推测性解释是,也许有创新倾向的学生与GPA较高的学生相比,不太关心依赖于测试记忆的评分系统。或者,有创新意识的大学生可能更倾向于将他们的教育作为发现新想法的一种手段,希望从经验中获得更多,而不是以GPA的形式进行一系列外部评估。
波士顿学院Peter Gray教授在《今日心理学》(Psychology Today)的一篇文章一针见血地指出:学生越关注考试分数,越变得没有创造力。(The more students focus on test scores, the less creative they become.)在他看来,目前的教育体系是为一个工作需要死记硬背和毫无疑问的服从的时代设计的,创新思维被认为不必要,甚至是大多数人的负担。
最后,科研最重要的是提出问题,而考试充其量只关注解决问题。
科研是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而依爱因斯坦所言,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往往意味着科学的真正进步。
而考试,检验的往往是寻找单一问题的单一解决方案的能力。这样的问题如,1+1等于几?《西游记》的作者是谁?地球的半径是多少?
考试考不出科研中最重要的部分,例如:怎么才能提出可能导致重大发现的问题?怎么设计并解释一个实验使结论绝对令人信服?怎么预见困难并寻找解决办法?
研究生应该都有体会,只会解决问题而不能提出问题又等不来导师安排问题时,只能永远处在“等米下锅”的状态,空有一身劲没处使不说,还可能因为焦灼、迷茫而慢慢生出心理或精神问题。
既然研考成绩与科研能力不相关,那么在研究生招生中该怎么看待研考成绩呢?
据Miller等人的论文及其引文,美国越来越多的大学在研究生招生中不再要求提供GRE分数。
国内高校在研究生招生中,至少在目前还不能不看研考成绩。这种情况下,怎么看是值得好好探讨的。研考成绩像高考成绩一样是入学的硬道理、唯一依据的观念,尤其亟需改变。
罗恩·理查德著《如何使学生成为优秀的思考者和学习者》写道,我们必须改变谈论教育的方式,“只要学校还将考试分数看作学生成就和教育质量的主要标杆,我们就很难集中精力关注教育中真正重要的方面”。
只有改变对研考成绩的认识并付诸行动,才能从根本上提高研究生生源质量和培养质量,同时倒逼高校本科人才培养模式和大学生学习方式的改变。
(2022年3月26日至4月5日居家隔离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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