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在研究生导师群体中，有些导师在招生上靠拉学生，常见的手腕如抛出充满变数的好毕业、好找工作、好发论文甚至好发Nature或Science等诱饵游说学生，而维系师生关系靠扣学生，例如强迫硕士生继续跟自己读博或博士生毕业后继续跟自己做博后，限制达到毕业条件的研究生按时毕业，禁止研究生在读期间出国留学，等等。

什么样的导师最可能拉学生扣学生？

《西游记》中有答案。孙悟空先后拜菩提祖师和唐僧为师，像唐僧那样的导师必然拉学生扣学生，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菩提祖师不仅不拉不扣学生，反而近乎绝情地赶学生。

菩提与悟空的师生关系是如何建立的？悟空“漂洋过海，登界游方”，花了十数个年头，找到菩提所在的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他一见到菩提，立马“倒身下拜，磕头不计其数，口中只道：‘师父，师父！我弟子志心朝礼，志心朝礼！’”菩提招学生，不打广告，虽在偏僻破烂小学校，仍有最好学生“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菩提赶学生，称得上史上最“绝情”。他见悟空掌握了筋斗云和七十二般变化，达到毕业要求后，不仅不留，反而以性命威胁，要赶悟空走：“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间断然不可！” 菩提的“绝情”令悟空满心欢喜和得意，一路高歌径回东胜：“去时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轻体亦轻。举世无人肯立志，立志修玄玄自明。”

菩提祖师给人启示：牛B的导师绝不会拉学生，完全为学生好的导师绝不会扣学生。

反观唐僧，他是如何收悟空为徒的？表面看唐僧并没有拉悟空，是悟空心甘情愿拜他为师的，但实质上，唐僧收悟空为徒的内幕极不光彩——活像一曲现代版精心设计的英雄救美、再诱美人心甘情愿以身相许的“狗血剧”。

观音上东土寻取经人，途中“特留残步看你”，即刻意经过悟空被压的五行山。悟空被压在此山“五百余年了，不能展挣，”“在此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 此时此刻，要是有人“救我老孙一救”，老孙绝对百分百“情愿修行”（尽管内心里肯定是不愿修行的）。

观音当然完全可以救悟空，但她要把这个人情让唐僧来做。当观音告诉悟空会教一个取经人来救他并问他可否“跟他做个徒弟”时，悟空点头如捣蒜般“愿去，愿去！”就这样，悟空像一位漂亮姑娘看似自愿实则无奈，嫁给了一个根本没见过面、也完全不了解的陌生男人一样，作为弟子许给了唐僧。

唐僧扣学生之狠堪称一绝，这点妇孺皆知。唐僧领悟空西行没几天就因理念不合而把悟空气跑了，师生关系注定即将over。关键时刻，唐僧同样在观音的预谋和设计下，引诱悟空戴了顶嵌金花帽。从此，唐僧只要把紧箍咒儿一念，悟空马上“痛得打滚”。唐僧得意地拷问“你今番可听我教诲了”，悟空除了回答“听教了”，并跪下哀告“我愿保你，再无退悔之意了”，别无选择；唐僧勒令悟空：“既如此，伏侍我上马去也。”唐僧就是这样靠紧箍咒逼悟空听他、尊重他、保护他、服侍他，从而维系师生关系的。

其实，唐僧的所有徒弟（悟空、八戒、沙僧）都是靠这种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计谋拉来的、扣住的。

唐僧为什么如此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地拉学生扣学生？

其一，水平太low，本不够格当导师，但又当上了导师，不拉学生怎么招到学生？好不容易招来学生后，如不扣得紧，学生早晚不得离自己而去？唐僧若有菩提祖师那样的本事，当然一样可以从容地酒香不怕巷子深、任尔东西南北风。

凭什么说唐僧的水平太low不配当导师？先看唐僧能教什么。不难看出，唐僧似乎不能教人做什么，只会叫人不做什么，例如不杀生这样的戒律。有一种说法：“一流大学抓学术，二流大学抓技术，三流大学抓纪律。”大学抓什么当然体现在老师抓什么。毋庸置疑，唐僧称得上抓纪律的极品。

纯粹从学问看，唐僧的佛学素养和水平比悟空也要差好几个年级甚至好几层学历，取经路上，是唐僧经常受悟空点化，而不是本该有的相反。例如，唐僧刚开始踏上取经路时，乌巢禅师传授他一部《心经》，对他说：“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身为佛家高僧和人师，唐僧居然始终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一路上，悟空不断点醒唐僧：“只要你见性志成，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唐僧直到抵达灵山后，才在悟空的点化下最终搞明白。

至于独立工作能力，就更不用说了，唐僧比悟空差了至少十万八千里。

其二，水平很low能力极差但又拿得到大项目，力小而任重；特别是，拿到的项目不用脑子只用跑腿和动手，对学生无益但对导师有利。这样的项目，再弱智的学生都不愿参与，拉、扣学生成为导师的必然选择。

唐僧承担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西天取经”项目，这个项目不是科研项目，充其量是个修桥铺路般的工程项目，没有学术含量，但藏名利双收。这样的项目显然不适合用来培养研究生，研究生若不幸被迫参与，有如被劳动改造。事实上，悟空、八戒、沙僧本是“戴罪”之人，他们就是以“劳改”或“赎罪”的方式加入取经团队的，而唐僧也理所当然地几乎是以管犯人的方式扣住悟空师兄弟的。

唐僧扣住悟空为什么只紧箍悟空的脑子而不束缚悟空的手脚？就是因为 “西天取经”这样的项目不靠脑子，只要体力（山高路远）和武力（捣蛋的妖魔鬼怪多）就行了。

其三，有很强的官方背景或本身有一官半职，这一点至关重要，除了往往是前两点的前提，本身还激发不由自主地以权力或威力拉学生扣学生。

唐僧背景硬、关系广，前世今生、天上人间的背景和关系都很硬很广。他前世是如来的二弟子金蝉子，今生是唐王李世民的结拜兄弟。因此，唐僧的最大特长不是做学问，而是拿大项目。有了大项目，水平再low当然也可当导师。

这样的导师，即使搁今天，所有研究生也都应该先由他挑，而他挑中的学生，除了从一而终，别无选择（除非导师看你不顺眼把你开掉），一方面，不敢跑，另一方面，即使跑了，其他导师也不敢收。悟空多次离唐僧而去，但最终都乖乖地回到了唐僧身边。八戒嘴边常常说散伙、各奔前程，但他终究只是过过嘴瘾。

师生关系有如夫妻关系，如果纯粹靠拉建立、靠扣维系，那么紧张乃至最终决裂在所难免。菩提与悟空之间的师生关系单纯而清爽，最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而唐僧与悟空之间的师生关系从确立到最终完成取经任务各有归宿，一路紧张，几度散伙，纯粹靠官方力量勉强维持。观现实，师生关系紧张，特别是最终酿成悲剧的，也大多发生在拉学生扣学生的导师身上。

（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8年9月14日第2版：导师“拉扣”学生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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