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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今日物理》杂志最近发表一篇评论:为疯狂想法辩护(In defense of Crazy Ideas)。科学研究是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通俗说,科学研究既要想法也要办法,而想法往往比办法更重要。王尔德(Oscar Wilde)说,一个不危险的想法根本不值得被称为想法。网络歌曲《我创故我在》唱得好:“疯狂的想法,没什么可怕。”是的,想法疯狂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想法或有想法但不够疯狂。
什么样的人最容易产生疯狂的想法?读了这篇评论,老文把容易产生疯狂想法的人归为两类:一类是想得美的人,一类是钻得深的人。
想得美的人,举个例子说,就是那种执着于推翻爱因斯坦、也深信爱因斯坦很容易被推翻的人。你若征战过科学,你认为想拉下爱因斯坦,不是想得美么?想得美往往只是一厢情愿,本身就显疯狂。这类人的疯狂想法,正如评论所说,最常见又最无趣(the most common and least interesting)。何以见得最常见?如果你有幸成为“著名”科学家,就会深有同感。
在科学网写博客尤其是写科普博客最容易成为“著名”科学家。特别是,如果你的科普大作有幸被置于科学网头条,你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了“著名”科学家。老文现在就是“著名”物理学家。成为“著名”科学家远不像成为著名歌星、影星那么受追捧和喜爱,相反,“著名”科学家越“著名”越受到疯狂质疑和挑战,甚至有人可能强烈要求你改变立场和观点。这或许是科学的可贵之处吧。
打老文“著名”后,几乎每天都收到“重大科学进展”邮件,有的告诉老文“你文讨论的XX问题我已彻底解决”,更多的是向老文推介有关暗物质、暗能量、黑洞、引力波、量子纠缠等从宏观到微观、从看不见到摸不着的各种各样全方位的号称“诺贝尔奖级”重大成果,希望老文学习、传播、为之自豪或推荐报奖。最令老文感动的是,一些高人还不远十里、百里甚至千里,亲自登门拜访,给老文送来大作。正是从他们嘴巴,老文才知道自己已是“著名”物理学家,因为他们说他们的大作一般不送一般科学家。例如,几月前,一位近八十岁的退休老人说经过多方打听才找到老文这个“著名”物理学家,他先递上一张印满了老文孤陋寡闻的各种宇宙级、世界级、华夏级学会头衔的名片,然后从包里取出一本厚厚的“专著”,送给老文惠存。老文正好有急事,跟老人客套几句后便想送老人走,但老人不请自坐,拉着老文的手,硬生生给老文“科普”了近两个小时,还隆重推荐老文加入他的学会,接他的班当理事长。
爱因斯坦说,如果一个想法在一开始不是荒谬的,那它就是没有希望的。从这点讲,想得美的人比我等做平庸科研的人有希望。他们构思这些疯狂想法的激情和精神值得钦佩和学习,他们敢于冲破常规思维的束缚,挑战权威,而且越是权威越挑战,正是我等只想做点平庸科研苟且度日的人所缺乏的。做平庸科研的人越多,接受疯狂想法的人就越少,这是想得美的人的不幸。事实上,因为平庸的研究是渐进式的,所以最容易出版、最容易获得资助、最可能无比正确,也因此这世上绝大多数科研是平庸的。人们只做平庸的研究正如他们只做稳健的金融投资,例如只把余钱存银行吃利息。
科学研究,想得美固然重要,但钻得深也很关键。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常把科研叫钻研。钻研就像钻洞,必须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同一地点钻,才能有所发掘,才能明白其内藏。在某个领域钻得很深的人,才可能成为该领域的大牛或领军人物。这些大牛长期猫在深洞,就像一个被长期禁锢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的人,一旦从洞里跳出来,可以想见,将是何等疯狂。他们是第二类容易产生疯狂想法的人。
这类人又可细分为两种。一是在别人的领域产生疯狂想法。他们从自己的洞里跳出来,冲上别人的山头,一览众山小,然后指点江山。因为冲上山头比钻个深洞所需的努力和付出显然少得多,所以,这样的指点江山难免像外行或半吊子行为,这样的疯狂想法很容易被指控为推测——作推测、尤其是不好的推测是很容易的,在当地酒吧或骑在自行车上就可作——从而常常遭致不屑一顾。
理论上,一个领域的大牛跨到另一领域,反而比另一领域的专家更有优势做出重要突破。费曼(Richard Feynman)曾经说过,科学的本质是(或应该是)相信专家也是无知的。费曼所指的“无知”,不一定是完全无知,应该说基本的科学常识和科研套路还是要有知的。也就是说,“无知”是对某个科学领域的无知,而不是人本身的无知。显然,钻得深的大牛如果跨界,最符合费曼所说,所以,他们的疯狂想法理应不容小觑。
二是在自己的领域产生疯狂想法。他们从自己的洞里跳出来后,认定自己领域的根基有些东西已经腐烂,或那个领域的东西已全部被开采出来。大牛们在自己的领域说句话,其影响力可想而知,足以动摇众多虾兵蟹将的军心。幸运的是,也许不幸的是,科学史上,这种人最有趣又最少见(the most interesting and least common)。
大牛们当然最了解自己领域的症结所在和出路所在。“除非我们改变方向,否则将很有可能被阻隔在前进的道路上。”更重要的是,好的疯狂想法不必一定成真才有价值。著名天体物理学家霍伊尔(Fred Hoyle)和他的同事们有一个疯狂想法:流感来自太空。在他精彩的科幻小说《黑云压境》(The Black Cloud)中,他甚至认为智慧生命以一团巨大的星云形式飘向我们存在的太阳系。这是一个疯狂但又真正令人愉悦的想法:有没有可能存在相对环境的高熵生命?
另一位著名天体物理学家戈尔德(Thomas Gold)也有一个疯狂想法:天然气曾是地球初始物质的一部分,而不是产生于地球历史后期的生物过程。听到这个想法,地球化学家可能笑了(有些确实笑了)。尽管戈尔德在天然气上是错误的,但他的这个想法有挑衅性,这就够好。
更著名的是开尔文(Lord Kelvin)的疯狂想法:通过求解半空间中热传导的扩散方程可解出地球年龄。开尔文的想法特别有趣,因为它当时并没有被视为疯狂,但现在应该可以被视为疯狂了。他忽视了时间巨大膨胀的证据和对流的可能性。然而,即使开尔文对地球年龄的计算是错误的,这个尝试却是伟大的,它首次开启了人类对地球年龄科学探索的大门。
波耳(Niels Bohr)曾经在回应泡利(Wolfgang Pauli)的一次演讲时说,“我们都同意你的理论是疯狂的。使我们产生分歧的问题是,它是否足够疯狂到有可能是正确的。”疯狂的想法不仅不可怕,其可贵之处在于一旦它疯狂到足以成真,那就是科学的大突破。
(写于长沙至北京航线,感谢航班延误三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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