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老吴

他活了四十七个年头

他生在一九六五年春天的杭州

十七岁受赠一副健身哑铃

从此他对它不弃不离

十九岁那年夏天

西湖的荷花已经含苞

他当了环保设备机械厂工人

三年后，改行

做货车、小车和客车的司机

他从未请过病假

安全行驶超过了一百万公里

他工作尽职尽责、循规蹈矩

他随和，常让人感觉温暖

与惊天动地似乎无缘

他有一个军人身份的老爸

和一个生过癌的老妈

他的姐姐嫁到宁波

他三十岁结婚

娶了一个叫汪丽珍的老婆

如今

他们的女儿十六岁

他是个懂得浪漫的杭州男人

他住在朝晖五区

是我住过的朝晖六区的邻居

六十平方的老房子

他一家三代共居

他给女儿卧室装了电脑、空调

他自己以读小说的方式

夏天乘凉

冬天取暖

他曾经登上万里长城

留下了男人光辉的笑容

出事前夕

他加班迟归

出事那天

老婆买好了电影票等他下班

他们计划第二天远飞云南

到丽江古城和玉龙雪山

弥补蜜月期留下的遗憾

他倒在五月廿九日中午

无锡返回杭州的路上

飞来的铁块破窗而入

击中他的右腹

巨大的痛楚与窒息

要逼他掐断一车人的呼吸

他保持最大的镇定

把司机最后的责任完成

他先是本能地护住腹部

接着就抬起了手

像一个完全正常的人

有条不紊地换挡、刹车

把车停稳，

又拉上手刹、开启双跳灯

还艰难地站起来

告诉旅客“不要乱，

一个一个下，

站在路边……”

他用了七十六秒

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

当重创终于把他击倒

他颓然倒在座椅上

睡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