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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余同冯教授携几名研究生,同去蓝田辋川访王维故居。
事前做了点功课。得知辋谷水,源出秦岭,北流入灞,古时,辋水和两岸山间的几条小河入注欹湖。从山上望去,川流环凑。“其水沦涟如车辋”(清 胡元瑛),故称辋川,在今蓝田县城西南约五公里的峣山间。
开元二十九年,王维四十岁时,在辋川买下宋之问的“蓝田别墅”,改建为辋川别业。宋之问有诗赞其《蓝田山庄》:
宦游非吏隐,心事好幽偏。考室先依地,为农且用天。
辋川朝伐木,蓝水暮浇田。独与秦山老,相欢春酒前。
辋川峰峦耸翠,溪流潺湲,林木苍郁,钟灵毓秀,阴晴空濛,雨雪迷茫,其间有孟城坳、文杏馆、竹里馆、辛夷坞等二十景。王维曾与好友、山水田园诗人裴迪乘舟同游,赋诗唱和,有二十首吟咏辋川名景胜迹的诗集成《辋川集》,裴迪也有《辋川杂咏》传世。
王维弥笃佛教,其母亲去世后,改辋川别业为清源寺。同时,在清源寺墙上作了一幅4.8米长的赫赫名画《辋川图》,其唐人摹本被日本圣福寺收藏。
在辋川图上,群山环抱,云水流肆,树木掩映,亭台楼榭,蓝河蜿蜒,小舟载客,虽无世外茅屋、桃源躬耕之景,却于端庄华丽中而见淡泊超尘之意。有《历代名画记》指出:“清源寺壁上画辋川,笔力雄壮”,又有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里评论:“山谷郁盘,云飞水动,意出尘外,怪生笔端。”
《辋川图》,书画合璧,光彩照人,鉴跋齐全,流传有序,应是文徵明六十四岁(嘉靖十三年甲午,公元一五三四年)时的精品。王维先师李思训,后师吴道子。明代画家董其昌以禅论画,把山水画分为“南北宗”,尊李思训为“北宗始祖”,王维为“南宗始祖”。
后人读《辋川集》,常以禅论诗。禅尚“空”观,空即非执,其相对的是“执”,即是金钱、名利、权势、地位、生死之惧、病痛之苦、耽迷义学、干枯寂坐,破“执”用“无”,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心自清静,何处有尘埃。”,既是“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因此,人们常说“辛夷坞”是一首禅诗: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以辛夷的花开花落,“不立文字”而道出“自性”,这就是禅。王国维《人间词话》认为,“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两句,让人真正体验“空”、“寂”,花如其人,人如其花,有如“有我之境”,无我怎知“开且落”,又有如“无我之境”,有我又怎能“无人”,从而“物我两忘”。
王维将这种禅意凝练成一个“空”字,如《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山能空吗?兰州五泉山有一联,其上联:“花即是禅,鸟即是禅,山耶云耶,亦即是禅,钟罄声中,随尔同寻禅意去”,故山不空,然而,禅意何在又需寻,故曰“空山”。其下联:“男可成佛,女可成佛,老者少者,皆可成佛,松柏影里,何人不抱佛心来”,“可成”不等于“就是”,却又有“佛心”,佛在有无之间,这既是空。空的一种表象是“寂”,由“寂”而见“空”,如《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人不知我在这里独坐,这是多寂啊,却有透过深林的月光来相照,照见我的是光,光不是月,由光而见月,故我又不“寂”,好象李白的“对影成三人”。
由“空”而远照,要数《辋川集》的第一首《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王维四十岁时盘下宋之问的“蓝田别墅”,而改建新家。宋之问大约在王维十岁那年就死了,那王维为什么要“空悲昔人有”,为这里曾经的主人感到悲哀呢?
有一日,宋之问喜欢其外甥刘希夷的一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便想占为己有,刘不从,宋便用装土的袋子将刘希夷谋杀,史称“因诗杀人”。后来,宋之问因政治不正确,被皇帝流放赐死。
那王维为什么又说“来者复为谁?”未来也会有人为我而感到悲哀吗。想不到王维能看到一千多年后的事,真是神了。
我们就是这样好奇地去访王维故居。
来到南距辋川别业8公里的辋河峡谷,在峣山山口,竹篑寺山下,据说是西安唯一的一处漂流河段,从辋川乡至蓝关镇,全程4公里,已无多少流水,更不像网上宣传的峡谷湾急、迴肠九转、惊涛拍岸、汇水成潭。
过了支家湾就是“白家坪”,据记载,这里应有王维和他母亲的坟墓。再向前约一里,在飞云山上应有“鹿苑寺”,即王维的“辋川别墅”。当年,寺前重峦叠嶂,松柏满山,东有“椒园”,西有“漆园”,北有“栗园”,可是现在都成了一片片发育不良的农田。在一间破败的厂房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树身须四人手拉手才能合围,树前立一碑,说这是1200年前由王维手植。树西沟边有一块方石,传说是当年的王维钓鱼台。
我们只好用相机记录科技时代的进步,而到县志中寻找心中的故事。
据《蓝田县志》记载,王维墓位于辋川乡白家坪村东60米处飞云山下的辋川河岸,原墓地约13.3亩。现被压在向阳公司14号厂房下。《唐右丞王公维墓》碑石也作为石料压在厂里的水洞里。王维母亲的坟塔在交通部六处修辋川公路时遭到平毁。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督邮程兆声和陕西巡抚毕沅在墓前竖立的碑石也在“文革”中被毁。
王维故居由“无”而“空”,到那里去寻呢?他用《文杏馆》作了预示: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文杏香茅裁结的楼宇,那雕梁画栋里的彩云已化作人间雨。他用他的诗歌泽润着神州的山山水水、华夏的江河大地,这就是他理想中的既无又有的“空”。
据说,九十年代曾有著名画家、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仃先生等,多次通过调研会、学术研讨会向西安市政府建言,请求修建王维纪念馆。也有民间人士、蓝田籍画家范华于1997年在银杏树旁的闲置厂房里建起王维纪念馆,并维持一年。
然而,从陕西潼关到宝鸡,有72座帝王墓陵,更有数不清的王侯将相墓冢,以及大明宫、汉城湖、阿房宫等宫殿遗址,排队也轮不上曾经灿若群星的唐朝名士故居。甚至连伏羲女娲(当地读wo)之母华胥的陵墓,也因农民取土而渐于湮灭。前几日,我慕名而去时,只见一砼碑和一座烂尾的砼牌楼,尽管收了不少海内外的捐款。文化是空降不来的,王维自然没有李白、杜甫、白居易、陈子昂、韩愈、柳宗元的好命了。
有道是:十年塑城,千年树魂。
下面,大概就是王维钓鱼的小水沟。
古代吏隐,现代厂隐,真是靠山隐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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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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