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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二中,早先是四川省立成都中学,简称省成中学,大门开在五世同堂街。有段时间是男中,后来才是男女混合中学。就其历史,应是1913年成都设立的省立一中,校长钟书传,校址先在上翔街后迁西胜街,剧作家阳翰笙曾就读于此,1928年因国民党“2.16”惨案,死伤14人被勒令停办。1935年恢复一中,改名为省成中学,迁五世同堂街,校长杜致远。闵恩泽院士于1941年毕业于该校,书法家梁伯言、语言学家赵振铎、楹联学家张绍成、诗人流沙河也曾就读于此。现在比较著名的画家邵仲节,邵牡丹,曾是我的美术老师。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成都二中”了,被人卖了,被人买了。
进校读初中的第一天,是报到发课本,一看一本厚厚的文学,一本不厚的汉语,远不是小学一本薄薄的语文,一下子把我带到不是小学的又一翻天地,十层宝塔又一层。数学,也不再是算术而是代数、平面几何,还有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历史等,面对这么多分科的课程,就是没学我也不再是幼稚的小男生,而是大大的初中生了,就连桌子也是向上翻盖的,再不用和邻桌的女同学划三八线了。班长是一位比我大的女同学,待人和气,我们称她为二妹子,现在还依稀记得她确实像“二妹子”,只是初中毕业后就留校工作了。
首先感到振憾心灵的,是开学不久学校民乐乐团的一次合奏,一曲彩云追月,一曲步步高,或是弦管齐鸣,悠然自得,或是轻快激昂,层层递进。当时我、蒋同学等人不约而同地当起练家子来,把刘天华、阿炳当成神一样,蒋同学就是上课也在手腕上练柔弦,功夫下到家了,后来考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又上了音乐学院,到了部队上。我却不能坚持,反而练得越来越难听。还有一位同学用短笛吹空山鸟语,也很有水平。
和小学相比,初中的生活更是五彩斑烂的,有好多课外活动小组吸引着我。起初参加了无线电小组,练无线电收发报,都是手工话,成天滴嗒滴嗒滴滴嗒,真有点像永不消失的电波;后来,又想参加军体小组,练小口径步枪,就是捞不着打靶的机会,倒是一位女同学进了射击队;比较难忘的是参加生物小组,有次去栽龙芽草,种鸡冠花、凤仙花,老师看我做事还算认真,就没有跟着我,草栽得还可以,却把一包花籽撒在了不到二十分之一的土地的一角,气得老师说这么密是长不出来的。这才有了生存空间的概念。也许是那时练就的把式,后来在变电所时,简直是种什么活什么,小碗口粗的柳木棒一插就活,细枝枝的木槿也是一插就活,月季玫瑰不在话下,茄子辣椒西红柿长得比有些农民种的都好,玉米长得比房子高,叶子比巴掌还要宽,就是不长棒子,说是水浇多了,看起来像碧绿碧绿的参天大树。
成都虽称蓉城,但上官婉儿曾说:“芙蓉生成媚态娇姿,外虽好看,奈朝开暮落,其性无常。”那时,成都的菊花一直是很有名的,只是牡丹较少,所以没有务过牡丹。但对牡丹由爱好而崇敬,起初是源于邵牡丹的绘画课,后来是看了一本书叫《镜花缘》。这里有两个吸引人的故事,一是则天皇帝击鼓催花、火炙牡丹、发配洛阳,觉得人要有骨气,另一是唐敖随林之洋游海外,那种今朝才到源头处的感觉竟然很好。有一次看了《今古奇观·灌园叟晚逢仙女》改编的电影,被“正气”的代言人大为感动,以至于在全班的一次野餐中,竟胆敢五音不全地唱了一首电影中的插曲,虽然很难听却赢得同学们的哄野大笑,以致于把我叫“草堂”,叫了还算不长的一段时间。
男同学并不善于取笑同学,大家比较喜欢的武力较量是一种叫斗鸡的游戏,也算是小小的斗智斗勇斗平衡。有时,免不了也会打一架,去年一位小学同学对我说:“小学同学是没有利害冲突的,就是今天打一锤,明天又是朋友。”
很快就进入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时代了,生活也火热起来。有次分配给我们的任务是驱赶麻雀,我兴高采烈地从家中扛了根一丈多长的竹竿,大家斗志昂扬地进军到八里庄,像棋子一样地布阵在田野的格子上,不停地乱喊乱叫,使劲地摇动竹竿,一天下来,嗓子哑了,竹竿破了,麻雀掉下来了,云雀也掉下来了,大获全胜。
灭了四害,又开始为1840万吨钢而奋斗。我们人小,还不能炼钢,就去造水泥。我们被分配去红砖厂用架子车拉没有淋过水的红砖,回来砸碎,放在球磨机、碾子里磨碎碾细,再用细箩筛。一位共青团的大哥哥在红尘中干来干去,身先士卒,红头土脸,红尘满身,很让我崇拜。当时没有听说过什么矽肺病,只是听说我们造的水泥不能用,说是箩的目数不够。弥漫红尘的空气是不会爆炸的,到面粉厂去劳动听说面粉混在空气中就会爆炸。
学校也开始炼钢了,造了一个比人高许多的炉子,架上鼓风机把煤的火焰吹得呼呼直响,炼出来的钢黑不黑,蓝不蓝,方不方,园不园,倒是有很多蜂窠眼,说是炒钢。怎么这么大的炉子就炼不出钢呢,小学时见补锅匠也就是酒杯大的钳锅就把铁水化出来了,就是看人家翻砂做铜匙也不过是一个放鸡蛋的小坛子般大的钳锅就化出许多铜水来。后来看了五朵金花,才觉得那才是炼钢的架式,学校的炼钢哪有那种阵仗,自然炼的不是钢了。直得多少年后,到了酒钢见到了几千立方米的高炉,到了太钢见到了多少多少吨的电炉、平炉,才知道,原来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虽然钢没有炼成,但心中却有了钢的情结,也有追求“祖传三代是铁匠,炼得好钢锈不生”的浪漫意识。文革中偏要去学打铁,先是把十八磅的大锤轮得呼呼的,又把大风箱拉得呼呼的,师傅才教会我打菜刀要夹钢才磨得快,打剪刀要这样一锤剪刀才能合得严,还有粘火的绝窍就是看火候,铁红粘不起来,过白铁又烧化。不过,师傅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拜师的第一句话:“热铁不能手逗(触动)。”实际上,炉前的黑铁也不能手逗,要用钳子。
成都二中在大跃进的成果中已更名为成都科技中学,吃着不要钱的伙食,直至三年困难时期才改回来。当时,同学们都传着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在科技力量的感召下,定了一本杂志,叫《天文爱好者》。有次见到一个报道,说上海一青年学生做了一台反射式天文望远镜,我就给他去了一封信,他也热情地回了信,还送我一本书,讲如何磨镜片,如何镀银。不过我还是没有磨镜片的恒心,就去找眼镜店的老师傅求他给我磨了一个度数很低的凸透镜,做了一个一米多长的望远镜,竟然看见了不知是不是月球上的环形山。同学们又取笑我是“学者”。
在大跃进浪潮的推动下,迎来了十周年的大庆。为了准备大庆的游行方队,我们在操场上一边按体育老师“迈左腿”、“迈右腿”的口令动作着,一边却偷偷地笑“卖左腿”、“卖右腿”、“卖猪腿”、“卖羊腿”。在大庆的那一年,游行的事记不多了,而让人铭记一生的一件事,是看了电影《五朵金花》。电影的编剧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的农民妇夫赵季康(妇)和王公浦(夫),导演是从法国游回来的海龟王家乙,作曲是大家喜爱的情歌写手雷振邦,主角女一号是一个十七岁的只配擦玻璃尚不能挤身角列的小姑娘杨丽坤,大概是这样的组合才脱去了政治口号电影《钢铁世家》的模式。不知看了几遍,反正把唱的歌都背下来了,直到现在。电影中,那是美丽的苍山,想像中,那是美好的生活。
就这样,我在初中开始了向生活学习,开始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尽管初中的知识后来被覆盖、被替代、被遗忘,但不为考试所累之岁月的教诲却伴行几十年。后来升高中,先是说可以保送,到临考前几天又通知我必须参加考试,不过我一直和同学们在一起复习功课,也就很轻松地考上了成都二中的高中。但这件事情以后,我就进入了激情燃烧的岁月,尽管忘不了苍山洱海。
多少年过去了,才来到了蝴蝶泉边,与电影中的景致大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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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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