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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池蛙的最初几篇文章中,谈了“教”与“学”的境界,但不敢谈“写”的境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最早是我的高中班主任绍康先生给我们讲的;后来,我又多次给我的学生讲。今天,就谈我和绍康先生的小故事。
互联网,一个电话号码
陈绥阳
今年五月十三日,我急急忙忙地拨通了一个5.12拨不通的成都的电话。在电话中,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班主任绍康先生非常激动。我是第一个去电话关心老师、询问5.12成都震感的学生。幸好,绍康先生于5.12汶川地震时不在房子里面,当晚下雨也就回家去了,倒也是有惊无险。
其实,我何尝不激动。
1993年,我送“与子同袍”者去襄樊,取道成都。当时,有我的学生敏捷在成都帮我找到了自八十年代第二次失去联系的绍康先生,便由敏捷陪我去先生处。我送给先生的礼物中有一件仿西周青铜器,名叫提梁卣,其形口小腹大。先生非常高兴,为我朗颂了一首小诗:帆船。
不经几年,彼此又经搬迁,电话改号,与先生又第三次失去了联系。这时,敏捷已去美国,其父和其姐的电话也有变动,我和敏也失去了联系。于是,我只好求助于互联网,于
在5.13的电话中,先生告诉我,有学生向他约稿,他正在写一篇考大学的回忆录,答应地震过后由他的学生转发给我。
先生考上北京一名牌大学,应是1957年,可惜由于父亲的右派问题,仅在校过了一个礼拜的大学生活,连床板都没睡热就被清退回家。回成都后,为生活计就去拉板车,成都人叫架架车,其车轮是不充气的硬橡胶圈,可拉一千多斤,甚至一吨。第二年又考上一个没有名气的学校。毕业后,就给我们当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在与先生过第一个元旦节的时候,先生为我们写了一首诗,依稀记得有这样几句:
料峭凛风斜
云吐奇葩
……
秒阴不可再不抓
切莫庸庸复恢恢
看海棠花
中间几句就记不住了。当时,我的口号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出身不好,也就只望这句口号救命了。然而,就是这几句残诗,让我从此花了好大的力气去背古文,也打下了现在的古文功底。平心而论,“夕阳下面谈心话,风筛月影竹自移”并不适用
妙笔生辉作文本上洒心血,
忠诚可鉴心灵深处勤耕耘。
先生的字很隽秀,舞蹈也很美。一次学校进行歌咏合唱比赛,除必唱外可自选两首歌曲。先生为我们选了一首“毕业歌”,一首名字忘了,歌词第一句是“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节奏感极强。比赛那天,是同学张蜀如指挥,她穿着连衣裙,发挥得极其出色,我们唱得简直要穿云裂石了,全校同学都异常兴奋。张和明富同学后来考上了音乐专业。但我们没有获奖,原因不明。后来,我想大概是第二首歌有“全民国防”的概念,为路线忠实者不爱。我们那年高考的作文题是“当唱国际歌的时候”。
先生深知出身不好的苦处。于是,极力培养我入团,我也拼命表现,与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线。谁知学校两次批准,都经强力人士指正,最终考上大学后,给我所在系的团组织转来的结论是还要继续考验。为了队伍的纯洁性,我最终也没有加入共青团。可笑的是,社教运动中,我竟被指派去一个村建立团组织,说是为了壮大阶级队伍。
先生还是在不断鼓励我。我在大学的第一个元旦节,先生在赠我的贺年片(一朵菊花)后,送了我一首诗,在革命的年代是不讲平仄的:
征路曲曲胜蜿蜒,
黄尘滚滚众争先。
日思浩浩鸿鹄志,
腾跃函谷更射关。
为学语文,我买了一套北大
拼将雄文衡万类,誓把热血谱千章
的豪言壮语。
没想到,尽然被我言中了。一个衡万类,把自已也给衡进去了。我没有资格参加红卫兵,属于可教育好的“黑五类”子女,却在这广阔天地的生活大舞台中,莫名其妙地成了据说是一个在西北苦心经营的反革命政变据点的社会基础,扮演了一个小丑式的反革命角色,参加到史无前例、亘古未有的活剧中。背的台词除了“老五篇”外,还有“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等。“敦”文的第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给“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平反之前,我已经被解放回学校了。但过去的书籍等,全都散失殆尽,包括从中学时就开始的集邮册。经玉靖同学全力抢救,一直带在他身边保管,后来转交给我的是一套菲赫金戈尔赤的书、一本我母亲读过的书和几张旧照片。奇迹竟然发生了,其中有绍康先生年轻时送我的照片,也有先生给我的诗:
这已是四十年前的“文物”了。
光阴荏苒,物是人非。返校初,有友人将一小词重复拼装起来,戏言牌名叫“长生草”。我正好从图书馆借了一本“复变函数论”回来,浮想有感,就以“复变”为题,借“长生草”胡绉几句,但格律已随野云浮鸥飞去:
说无缘
偏遇在书楼
谁料风波平地起
痛将生离作死休
无泪亦无愁
难相见
故地又重游
是喜是恨是酸甜
逝水何时复西流
孰能话轻柔
书罢,掷笔而去,从此远离诗作又近三十年矣。
八十年代,我研究生毕业后回成都看望先生,才知先生在文革中,也遭批判,而且语言的批判不能代替物质的批判。原因是指导学生走只专不红的白专道路,而我还不是典型之一。这也许是先生调离成都二中的原因。现在,也往事如烟了。
注1:毕业歌,
田汉 词 聂耳 曲 电影《桃李劫》插曲,作于1934年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我们要作主人去拚死在疆场,我们不愿作奴隶而青云直上,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巨浪!不断的增涨!同学们!同学们!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注2:救亡进行曲
周钢鸣,孙慎曲。作于1936年。影片《青春之歌》的插曲。
“一二九”运动后,在上海创作此曲。同年4月刊载于《生活知识》第一卷第12期“国防音乐特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该曲由瞿希贤编配成合唱谱,作为影片《青春之歌》的插曲。
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
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 走出工厂田庄课堂, 到前线去吧,走上民族解放的战场!
脚步合着脚步, 臂膀扣着臂膀,
我们的队伍是广大强壮, 全世界被压迫兄弟底斗争, 是朝着一个方向。
千万人的声音高呼着反抗, 千万人的歌声为革命斗争而歌唱。
我们要建设大众的国防, 大家起来武装, 打倒汉奸走狗,枪口朝外响!
要收复失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把旧世界的强盗杀光!
注3:四五期间,在天安门悼念周总理的诗:
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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