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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Google 文/杨汝清
干部病房9点睡觉,6点起床,真正的早起早睡。其实,10月的太阳还是早早就升起了,病友们绝大多数6点之前都已醒了,起来了。
这几天,6点刚到,病房大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模拟的军号声:“嗦都咪都……,咪嗦都嗦……”“吹”了两遍,就转成了歌声:
“我是一个兵,来是老百姓,……”
“雄纠纠,气昂昂,……”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声音不算大,但附近的病房都能听清。
这天我起得早,迎着歌声出门一看,是一位身材不高的老者,白胡子、白发、白眉毛。小小的嘴巴在园园的脸上一张一合,他正全神贯注地唱着,一位河南的护工阿姨小凤搀着他的手。
我们互相点了点头,小凤说:“这是前几天又来的汪老,今年86岁,淮海战役当连长时受了伤,至今头部还有一块弹片没有取出。”
“啊,比我大二轮。”我肃然起敬。
“他当过司号员,爱唱歌。”小凤补充说。
汪老一边唱一边继续往前走,他右手从背后抓住自己一只垂直的左手,一步高一步低地走着,留下愈来愈小的背影……
下午二点刚过,歌声又重新响起。
“我是一个兵,来是老百姓,……”
“雄纠纠,气昂昂,……”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汪老路过我们房间,我邻床贺老,一个原新四军的机关干部,腿部负过伤,大声嚷道:“汪老头,老三套,来个新的!”
“来个新的!”附近几个房间的老头一起起哄。
“来个新四军军歌,怎么样?一起唱!”汪老兴奋地举起右手。
“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
“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
“光荣”掉一只左臂的孔老竟然也能跟唱起来。
贺老张了嘴,但没有声音。
“不行了吧?贺老拐!”汪老哈哈大笑,一把抓住孔老的右手:“他们机关的不行,我们是野战部队,走路走不过我们,唱歌也唱不过我们,哈哈哈……”
孔老吼着:“对,不行!他们不行! 哈哈哈……”
贺老肚量很大,也哈哈笑着:“你们行,你们行!”
最后一句都会,真的就变成了齐唱:
“……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前进,前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老的、年轻的都很激动!
……
稍歇片刻,小凤和几个护工阿姨笑着说:“汪老,来个流行的。”
“好,来个流行的!”汪老余兴未减,乐呵呵的答应。
“洪湖水啊,浪啊浪打浪……”
“这不是流行歌。”众人摇头。
“一条大河,波浪宽……”
“不是,不是!”
“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
“不是,不是!”有个小姑娘干脆去捂汪老的嘴。
“来个两个蝴蝶,”
“老鼠爱大米。”七嘴八舌。
“不行,”汪老摇摇手“我一听那个就要睡觉。”
“干脆我来个最新的,吉祥三宝!”汪老豁出去了。
“好,开始!”一阵掌声。
“阿爸……”汪老刚一开口,众人齐声:
“哎!”
一阵大笑引来了一群护士,一群护士也带来了一阵大笑。
“不唱了,实际上我也不会唱,这歌太难了!不过这歌真好听!”
说着,他转过身去,右手从背后抓住左手,一步高一步低地走了,留下愈来愈小的背影和不断的歌声……
我出院临走的时候,汪老叫住了我:
“小伙子,不,大教授,唱支歌再走!”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歌声随着我飞进电梯,我真正感到了一股力量。
……
今年3月我进院住在楼下,没有歌声,一片宁静。
一天早饭后,一位头戴绒线帽,身穿绛红色灯线绒大衣的老头冲进我们病房,我还没有来得及与他打招呼,他就一头趴在我床头,双手捂着脑袋。
跟进来的阿姨马上扶起他:“这不是我们房间,我们的在楼上。”
“不走!不走!”这老头又坐在椅子上不动。
我一惊,这不是爱唱歌的汪老吗?
阿姨说:“是,这次住院他不能唱歌了,头痛,脑梗,脑子糊涂。”
我愣着看着他,直到护士把他劝走,他还没有认出我这个“小伙子”。
早6点,下午2点我都到汪老房间看他。
一次,他曲着身体闷头在睡觉;
一次,他在吃点心,但不认识我。
这次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歌声。
我出院前又来到他床前,他正与医生吵着要回家,他还是不认识我。
医生说,他能好起来,上次就恢复得很好。
我走进电梯,没有歌声飞进。
我走出电梯,还是想着汪老的歌声。
突然,我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身影,见他右手从背后抓住左手,一步高一步低地走着,留下愈来愈小的背影和不断的歌声……
我揉着模糊的眼睛,默默地祝愿:
汪老,一路唱好,一路走好!
(本文首发于2007年3月25日 新浪青水洋博客:汪老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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