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几大话题:年货供应、防火防盗,春晚偷窥、贺岁火爆,民工讨薪、买火车票。
关于民工的新闻,我总是特别关注。对农民工我心里总有着一份暖暖的感情,因为我曾是农民工。
由于随父母下放,我的户口从城市户口变成了农村户口。我也成为如假包换的农村人。不过当时还没有成年,还在上学,也只有在四个假(寒暑假和春耕秋收农忙假)里干农活。中学毕业后,那时没有高考,马上面临的就是打工挣钱。我哥哥已经二次插队去当集体生活的知青了,按政策我可以去打工。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农民工生涯。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压塑料袋。这是一个离家不远的小厂,是一位头脑灵活的中学老师自己开的,干他从别人那里批发转包来的活。那时不容许私人企业,这个小厂就挂成了校办厂。压塑料袋技术含量很低,只是将成卷的筒状的塑料薄膜按规格切开,然后将一边用一个简单土造的热敏仪熔封,成为一个塑料袋。每天要干的工作就是简单重复,或者站在切割铡刀边,左手拉薄膜,右手下铡刀,或者坐在热敏仪旁,左手掀薄膜,右手拉热封。就这样每天重复成千上万次,工资计件。我在这个小工厂呆了几个月,期间还为老板改进了热敏仪,直到老板的活断茬了才离厂,还担负着被拖欠了的工资几个月。
离开了小厂,我也离开了家,背着一个被卷去县城找活干。当时是年关,天很冷,却是县城肉类联合加工厂的大忙季节,那是因为农民一般会在年底卖猪。就这样,我成了肉联厂的临时工。临时工们住在一个透风露雨的大棚里,棚里排满了放鸡蛋的箱子,箱子上铺了些草和一张大大的芦席,晚上我们就打开铺盖,一个挨一个地躺下。棚子里就这样躺了十几个象我一样的临时工女孩。我到得晚了,只能睡在靠门的地方替别人挡风。晚上很冷,我们只能拼命往一块挤凑热取暖。分派我的工作是抽蹄筋,这是屠宰流水线的末道工序。为了给早市提供新鲜猪肉,肉联厂凌晨两三点就开工,屠猪人把一群猪赶进屠宰场,先浇水,然后持电棒将猪击昏,然后用一个叉架插入猪的后腿倒挂起来,下面的人一步步将其割喉、放血然后放入滚池褪毛,死猪果然不怕开水烫,烫后再将光猪挂上流水线,再一步步破膛分解,制成各种产品。对工人来说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但如果流水线上的猪到了你还没到,就算迟到,要被扣工资。因我在流水线的未端,上班可以稍晚些,也要四五点就到。但实际上我两点后就睡不了了,因为不停地有流水线前的工友从我身上爬过去上班,我还被她们羡慕为可以多睡一会,其实也没多会就揉揉眼睛爬起来冒着黑夜的寒风去和死猪赛跑。蹄筋组有四五个人,两人一组,一人持刀,一人拿钳。持刀者在猪爪脚趾处将筋切断,拿钳人用钳子钳住断爪处的蹄筋抽出来就行,也是同一个动作每天重复成千上万次,累了换一换。落单的人就搬运猪爪,并将抽出来的蹄筋放入烘房烘干。在肉联厂,上班时千万别和人吵架,因为每个工人手上都有一把明晃晃的刀。我们当时最羡慕的工种是检疫工,他们每天在流水线上转悠,手拿一个章,在合格猪屁股上扣一个合格章,在轻病猪上扣一个高温或腌腊章,在豆猪(患一种人畜共患的危险疾病)或其它重病猪上扣一个焚烧销毁章。他们会在猪脊上切一小块里脊肉送进检验室用看起来很高深的显微镜验查豆猪,合格的里脊肉就是最好的肉。当然这么好的工作不是我这样的一般人干的。由于是临时工,工资在当时还是比较高的,每月有30块钱,而且因为是国营企业,从不拖欠工资。更有吸引力的是,工厂的食堂肉菜很多很便宜,大都是高温猪做的。那年春节前,肉联厂弄来一批鸡给职工买,每人可以买两只,还比较便宜。在物质匮乏的那个年代,这可是难得的大好事。碰巧另一工友因为经济原因将她的指标让给我,我一下子就用了半个月的工资买了四只鸡。由于还不到过年,又无法养活鸡,我们就把鸡宰了,掏出内脏送到食堂做熟,将不去毛的鸡挂在工棚屋檐上风干,还替我们挡了点风,与我们的鸡蛋箱床上下呼应。工棚檐上挂满了风鸡,远远望去,蔚为壮观。这份工作在我中学同学眼里被看作好得不得了的工作,不时有同学进县城来找我买肉买油买下水。其实我只是小工一个,离市场远得很,什么权也没有。估计为此得罪不少人。记得当时有个小头目答应帮我批发一批香肠和皮蛋,可惜见我带人来又毁言只零售给我10个皮蛋1斤香肠。我还不得不分给同来的人一半。但那年我们家的年却很丰盛,我带回去的四只鸡和香肠皮蛋什么的让我妈开心得不得了,以往过年有只鸡就很好了,这回有了四只,我妈逢人便说,我闺女在县城上班,回家过年带回四只鸡••••••
肉联厂的工作延续到来年开春。那时收购猪的高峰过去,肉联厂没有那么多活了,不像大忙时很多肉要放进冷库,每天只屠宰够市场供应的猪就行了。我们也被解雇了。随后我又断断续续打过一些零活,如到电子厂去描图,到一家食堂去帮伙等。
后来我找到一份正式工作,来到县商业机械厂当了一名电工。既然是正式工,就从徒工干起。徒工没有工资,只有生活费,18元钱一个月,三年后满师。商机厂虽然不比肉联厂伙食那么好,但发质地较好的工装,特别是电工,有一双绝缘靴,让别人倾倒。我的师傅姓张,是电工组组长。这份工作我很喜欢,因为其技术含量很高。电工组是全厂一个很特别的单位。一方面,它是生产线的一部分,负责装配厂里生产的钗车的电气设备如灯、喇叭等,另一方面它又承担全厂的电力保障和所有电气设备的维护、保养和新换的任务。我们电工组不到10个人,却分成三个部分:一部分跟着其它车间三班倒值班应付紧急情况,一部分在总装车间装灯装喇叭,还有一部分是常白班,活儿不固定。有时去车间安装新设备,有时去爬电线杆拉电线,有时去保养修理大电机。因为师傅是组长,我自然留在了常白班,尽管有时会去顶三班倒或去顶总装。我总算摆脱了每天重复成千上万次机械动作的工作,而且还可以用上我学过的电气物理知识。事实上,我在进厂的第一天在厂里转了一圈就把全厂的电力分配图画了出来,让师傅大跌眼镜。后来跟着师傅学铺线、接线头、安灯、装设备。特别是当设备大修时,我格外兴奋,连白带夜不思茶食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傅拆线圈,洗珠承,并在一旁递油递纱。尽管电工技术含量高,但也是很脏很累很危险的工种,很少有女工。不像肉联厂的脏是血油的脏,这儿的脏是黑油的脏。每天洗头,头往盆里过一过,盆水就黑了。且不说成天和电打交道,不当心就被电老虎咬一口,就是那一般的电工活都是举着手干,开始一会就累了,不过我后来也能不停歇地干几小时。还有好多顶日迎风的户外活,特别在铺主电力线时,那大捆的电线挪也挪不动,男电工们可以支起来滚动,我只好想个土办法,弄个小滑轮板拖。对于爬电线杆这种事,我也不甘示弱。要爬上光溜直挺的电线杆,需要两个攀板和一个保险带,轮番将攀板扣在电线杆上一步步往上爬,身上还要绑一个工具带。师傅说这活你别干了,你爬不上去的。我不服气说爬电线杆是电工的基本功,我怎能不会?于是拿着攀板学着师傅爬,结果爬了两三格就爬不动了。我就反复练,居然也能爬到杆头上带电作业了。那时觉得挂在电线杆头很神气,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体验着当时的一首流行歌曲“我是新时代的女电工••••••”。
新时代的女电工没有在商机厂一直神气下去。经过漫长的等待,我终于盼来了凭自己实力证明自己能力以获得深造的高考机会。经过一段时间白天上班,晚上复习的紧张备考阶段,我的农民工生涯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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