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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菩萨灵,咱们的菩萨不灵嘛……”一位成了天主教徒的原义和团“老战士”作了这样的解释。时间是民初,地点是北京,“老战士”此时是个洋车夫。读了这则掌故,不由地想起了卅年前自己与“他们的菩萨”一段亲密接触的往事。
1978年10月,我肩扛一个手榴弹箱(装着几件换洗衣物)踌躇得志上福建师大报到,当然有显摆的意思,曾经的“解放军叔叔”嘛,不过那箱子是我退伍时精心挑选并重新漆过,当了几年工人,一直用着它,老伙计了,个人全部家当基本放得下。
上了大学,我这过去时的“解放军叔叔”加进行时的“工人老大哥”,学习上遭遇最大的困难就是英语。文革“复课闹革命”上了三年半的中学,除了会认会读数学课本上那几个英文单词,即正弦余弦正切余切,一切从ABC开始。记得有一课课文就是“This is a pen, that is a pencil ”(有没有配图,不记得了)。
老教师是过去教会女子大学培养出来的,水平当然没得说,但不久就病休了,换了一位刚留校的工农兵女学员,年纪与我相仿,也许还要小些,也就二十左右吧,“朝为田舍郎,暮登小平堂”,在我们这一群老老少少的新科秀才面前,显得拘束与紧张。以至于我的一位大龄同窗(做过中学副校长,此时年近而立),为了鼓励,竟然在人家小M面前谈起了“一日为师,终身为……”话,肉麻归肉麻,反正没人怀疑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性骚扰”。实事求是说,靠小姑娘课堂上那点“教与学”,我恐怕八辈子也学不会英语。还有一位各科学习成绩都走在我等前头的高龄同学(正好三十,儿子同年上了初中),在交流学习经验时,很得意地介绍说他有一个自创的方法,是用汉语为英语注音,比如在window旁注明“熨斗”,效果极佳,竟然引来班主任与广大同学们的热情肯定,只是课程结束了,再也没有听他提起一句英语,实际上也就与English(硬给累死)彻底拜拜了。今年他老人家正好退休,应该找机会兄弟们好好叙谈叙谈。
我是真想学好英语,动机非常简单。当我第一次走进学校图书馆外文书厅时,我被形形色色的英文小说封面深深吸引,刚刚从八个样板戏与一部小说的时代走出来,我想透过这些读物看看外面的世界,听听人家的故事。真不甘愿做一辈子的睁眼瞎。没办法,认真学吧,要学就学正宗的。我想起了在省城的姨妈。据母亲说,她这个小妹是解放前一所教会大学的高材生,一位终身未嫁的美国女教师很欣赏她,1948年毕业时为她联系好了到美国留学,不幸是那年外祖父去世,耽搁了一年,到了1949,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的姨妈名叫姚碧琳,冲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书香人家,听母亲说,外祖母真可以算个读书人,民国初年能够上到初中的女儿家,不知道全中国能有多少?但不太幸运是后来家道中落,初中毕业没多久,就不情愿地嫁给了我的外祖父,一个刚从南洋(新加坡)回来的华侨,但外祖父在外只是给农场主打工,积蓄不多文化水平当然更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外祖母一生并不幸福,去世的比外祖父还早,去世时最小的一个儿子还在襁褓中,是我母亲带大的。从她给几个子女起的名字来猜测,外祖母未嫁人时应该也有很多浪漫与幸福的猜想。这是题外话,不说了。
姨妈可能是效仿她的老师,也是一直不嫁人,解放后在福建省最大的一个基督教堂做了女传道,文革开始她的境况可想而知,后嫁给了一位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中学教师,但很不幸,在有了一个男孩后不久姨父就因急症去世,靠在一个街道小厂里糊纸盒糊口。我上大学时她也回到了教堂,情况当然有所改善,不过日子还是比较艰难。我那个时候因工龄满五年,可以“带薪上大学”(真心感谢邓小平哪),二级工,每个月雷打不动,三十六块钱汇款单必定到手。计划经济真是好,我已经离开了厂子,学成后也注定不会再回去服务,直到毕业后到一所中专教书并将领到新的工资,是我主动写信给厂里的会计,他们才不再给我寄“工资”。依当时的物价,这点钱可以维持一个三口之家。我对姨妈表示,每月给她十元,周末到这儿来她辅导我英语。
这个教堂名叫尚友堂,位于福州最繁华的东街口附近,80年代初,这个教堂每逢礼拜日已有人满为患之虞,部分信众不得不透过麦克风在教堂外听讲。我曾经翻过姨妈案头中文版的福音书,记得封面上是《旧约全书》或《新约全书》什么的,反正从未见过直接写明《圣经》的圣经。我感到纳闷的是,书里的内容实在是不敢恭维,这么晦涩的行文,牧师是怎么做到让那些男男女女们趋之若鹜?我是学教育的,我倒是真想了解一下牧师布道究竟有何高招,可不可以今后在课堂上借而鉴之。
借助姨妈的关系,我认认真真到教堂里做了几回的信众,算是见证了当年中国牧师的传道之术。我发现,牧师的布道方法,与80年代曾红极一时的北京某高校德育教师的演讲技巧类似,即:三个故事+一个道理。这当然是后话了,因为我上教堂时,这位名人还未出名。
三个故事+一个道理。此话怎讲?很简单,牧师通常是先讲一到三个与基督或上帝显灵有关的感人“故事”,这些故事是谁都听得懂也的确是很感动普通老百姓的,讲完了故事,牧师就会高声说,请众位弟兄姐妹打开××书××章××节看××行(像是回到了小学课堂),一起读。就这样,一段屈齿又拗牙的经文就算是普及给普罗大众。至于信众们是否今后能够反过来,即从这些经文再回溯那些感人的故事,我多少还是有些怀疑。
说白了,“他们的菩萨灵”,是支撑起他们“菩萨”背后的那一切。“菩萨”灵不灵,实力说了算。当年我也接触过几位年轻摩登的女“信徒”,她们也找我姨妈学习英语,用的教材是美国之音的《英语九百句》,后来听姨妈说,她们都有“海外关系”,学了英语九百句,都通过了美国签证官的面试,相继出国自费留学或直接定居了。姨妈说起这些事,得意中也有一丝伤感。一般而言,人上了点年纪,都喜欢忆旧,尤其是青春年少时的辉煌,就比如我今天写这篇博客,但我一直感到困惑,就是姨妈从不与我提起她当年上大学时的经历,也从未提到特别欣赏她的那位美国教师(我是想问却不敢问,如果我也有点拐弯抹角的海外关系多好)。何况我就读的福建师大的前身就包括了她读过那所教会大学,师大的老校园就曾经是这所教会大学的校址。就连“他们的菩萨”,她也与我谈得很少。对辅导我学习英语,则是非常的认真,我经常是一字一句跟着她诵读课文,有时她会给我指出某个单词英国人与美国人的读音不同。我当然是不傻也天真地说:我不学英国人的英语,我要学美国人的英语!为什么?放眼天下,美国人的“菩萨”更灵嘛。
这又可能引发一个有争议的话题,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也即生活在社会底层或边缘的普通中国人,他们到底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教信仰?
我曾经逛过当地(潮汕)乡间一些小的庙宇,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小小庙堂里挤满了各色的神灵,儒、释、道“掌门人”同受一炉香火不算稀罕,但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明道不白的神龛神像也济济一堂,可谓红脸的关公白脸的……都可忝列其中,这或许就是民间普通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凡神必拜,闻“灵”就叩头。
“他们的菩萨灵,咱们的菩萨不灵”,谁的菩萨灵咱就信谁。可笑可叹的背后,应该还是有一条大道理或硬道理在。
上上下下都忙着纪念伟大的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我这里纪了这么一则往事,不好意思,兄弟这里向各位网友叩首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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