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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园的南边有一条河。
在冬日的晨曦中,河水静静地流着,像条白白亮亮的绢带,轻轻地铺展在一片沙滩上。她流得那么安详、宁静,如同一个文文秀秀的小姑娘,缓缓地梳理着她的长发。
她离得好近,从翠园南楼的窗口就可以看得到。她又显得那么遥远,在薄薄的晨雾中若隐若现。
这么美的蜀江碧水,一定有着一个梦一样的名字!可问过之后,我却在一阵惊喜之余,感到一点点失望。
她就是闻名中外的大渡河。
在波澜壮阔的中国近代历史中,大渡河曾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滔天巨浪。她的怒涛,曾无情地卷走了驰骋天下的翼王劲旅;又差一点吞没了万里远征的红军雄师。在我少年时的梦中,大渡河水总是激浪翻滚,与安顺场、泸定桥勇士的英雄气概联系在一起。可谁曾想到,当她真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却是那样温柔、文静。
沿着翠园后墙外的山坡下去,走过一方绿绿的甸子,穿过一片密密的芦苇,登上一条长长的沙坝,便到了大渡河边。
河床很宽,对面的河岸远在数里之外。但河流只是河床中心处窄窄的一条。大概是在崇山峻岭,峭壁峡谷中耗尽了她的力量吧。也或许是走完了千里长程,将到终点的一种踌躇满志。再向东去几里水路,她就要会合岷江,一路南去,入长江,奔大海。想必是她贪恋岷山的奇峻,蜀地的丰饶,想在这天府之国多盘桓几时。尽管刚刚汇合了峨嵋河和青衣江,大渡河水仍是流得那么安闲自在,从容不迫。
我走过河滩,脱去鞋子,沿着河边在水中慢慢上行。河水悄悄地抚过脚背,在脚后轻轻地打一个小漩,又向东流去。宁静的原野中,水声渐渐清晰可辨。像在慢声细语地诉说着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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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水声西去,上游里许之地,便是青衣江流入大渡河的汇合口。
青衣江,好诗意的名字!江如其名,好似一条青青的衣带,环绕着峨嵋山。李白咏峨嵋皎月的“影入平羌江水流”一句,说的就是这条江了。
当地人又称大渡河为沫水,青衣江为若水。两水交汇之处,是一片滚石滩。若水由北向南,在石滩上分成几十条清清的溪流,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洲”。在“三角洲”的边缘,可以看到江水的主流,在石滩上切出一条大约有十几米宽的深深的河槽。水势湍急,不时卷起雪白的浪花。浪花的白沫漂浮到大渡河中,在一个大大的旋涡中卷了一下,便折向东去。恬静的“若”水就这样变成“沫”水,走出巴山蜀岭,走向东洋大海。
几十年前,亦曾有一位文人,随着沫、若两水,走出了家乡的小镇,走向外面的世界。
在两水交汇处上游十几里的二娥山(又称绥山)下,有一个叫沙湾的小镇。那就是郭沫若的故乡。
沙湾座落在大渡河畔。河水在这里弯了一弯,显得格外的平、格外的静。二娥山的倩影映在水面上,好似一位酣睡的少女:微仰的下颏,起伏的胸廓,苗条的腰肢…。大概这就是为什么郭沫若的诗中把这座山称为“神女峰”吧。
或许得自绥峰、沫水的山川钟秀,郭沫若早年的诗文充满了华美的文采和清丽的灵气。可惜几十载的背井离乡,终于使他得自家乡山水的才华耗尽。在其晚年的应景之作中,再也找不到绥山沫水的灵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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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天气晴朗,站在翠园山下的大渡河堤上,西顾可见峨嵋秀色,东望便是驰名海内的乐山大佛。
大佛宝像劈凌云山而成,坐东向西,俯瞰岷江沫水,面对大小峨山。滔滔大渡东流水,挟青衣江之余势,在大佛脚下汇入南去的岷江,所以素称“三江汇合”。江河呈“丁”字交汇,激流盘旋成涡,水象险恶。当年开山造佛,便是为镇住水势。佛像之上曾建“大佛寺”,今已不存。仅余凌云寺一座,仍袭“大佛寺”名。寺在山顶,北坡有石级盘桓而上。山门洞穿而成,书有“大江东去,佛法西来”一联。不知写于何年。但传说苏东坡常来此处把酒临风,观景联句,有“生不愿封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但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之诗传世。后人为之建“东坡亭”,岩壁上刻有“苏东坡载酒时游处”。可惜今日亭中并无酒卖,唯有茶饮。依亭远眺,可见峨嵋钟秀,微隐烟雾之中;大渡东来,直奔凌山之下。凭栏下看,沫水清而岷水浊。漩涡暗流,清晰可辨。船行江中,如风漂败叶,仅随波逐流而已。听艄公呼号,满江回响,又教人豪气顿生。当此险峻之所,唯烈酒可壮“凌云”之志。一杯淡茶,怎添豪情?!
若好香茗,则辞凌云山而南行,自有上好去处。
凌云之南,又有一山,号“离堆”。此山亦称乌尤,以树木葱茏,山色青黛而得名。
乌尤山实为江中之岛。因大渡河挟沫、若两水之势,几成直角入岷江,水势汹涌,航道多险,故古人于凌云、乌尤两山之间凿衢道以分水势。所分之江水绕乌尤山而南,再入岷江。此所以乌尤山又称“离堆”者也。山上古木参天,一片苍绿,如被青衣。后人有“绿影一堆漂不去”之诗句。故又有“青衣别岛”之称。此山亦有寺院,寺以山名。临江一带有茶亭。江水经离堆分流之后,到此其势已渐平缓。水映山色,漫江碧透。行船冲过凌云山下江河交汇的激流之后,顺水放舟,去势如箭。船尾舟子,稳操舵把,放歌江中,其声悠扬。与凌云山下一段水路相比,一张一弛,几有天渊之别。此时可于茶亭栏外,绿荫之中,择一山石,席地而坐。聆听渔歌,细品香茗,忘情于山水之间。比诸把酒凌云,又别是一番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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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盛夏,又访翠园。风尘未洗,便重登大渡河堤。然而此时再见沫水,却绝非惊讶二字所能道尽。
冬日沫水的平静、从容,已为夏日洪流的奔腾咆哮所吞没。水漫河床,浪拍大堤。河面宽达数里,波涛汹涌,水流湍急。昔日清澈的河水,今已浑浊不堪。因两岸多赤褐岩层,河水呈暗红色。在夕阳余辉之下,看赤水翻滚,听江涛拍堤,愈添悲壮之气。
这,才无愧大渡河之英名!
常见文文静静的川妹子上来辣劲儿时,性烈如火,不让须眉。大概便是如这川江之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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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3 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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