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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的精神分析
——评方格子的小说《像鞋一样的爱情》
李遇春
好多年前读过法国人巴什拉写的《火的精神分析》。在理性上,人们总是习惯于把火理想化,视火为光明的象征,而在非理性视阈里,火其实是性的象征,是欲望的升华。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事物都值得推敲和玩味,譬如中国人熟知的“五行”金木水火土,还有与我们每一个人如影随形的十二生肖,以及日月风雨、花鸟虫鱼等等宇宙万象,它们都隐含了丰富的文化心理内涵,是进行精神分析的极佳的原型和标本。
西方人说世界就是一个象征的森林,广义上说,一切文学都是象征的艺术。对于方格子的小说《像鞋一样的爱情》而言,要理解作者真正的创作意图,就必须从“鞋”这个文本中的象征物入手去破解象征物的隐义,否则我们就会停留在小说的故事层面,简单地以为这是一篇写婚外恋,写“一夜情”的小说。显然,我们不能就此抹煞了这篇小说的意义。我们不妨来做一番“鞋”的精神分析。
“鞋”是这篇小说的道具,是这篇小说中意味深长的符号,作者关于女主人公的爱情心理的精细描摹,无不与“鞋”有关。小说开篇就写到女主人公陈小纳喜欢鞋,她买了各种款式的鞋子,家中的鞋柜里收藏了从现代的运动鞋到传统的绣花鞋,琳琅满目,她整个人如同患了“鞋癖”一般。按说这个开头也并没有什么新巧,但看似寻常却奇崛,其中有深意存焉。女人爱鞋,似乎天经地义,如同女人爱美,勿可置疑。其实,鞋不仅是美的象征,它还是爱情的信物。在西方童话里,当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与王子翩翩起舞的时候,每一个女性读者恐怕都会陶醉在爱情的梦幻中。而在中国传统的民间风俗里,姑娘为自己心爱的人儿“纳”(有趣的是,作者为小说女主人公起的名字就叫“小纳”)一双鞋,往往就是定情物。在正统的观念里,女人的鞋如同女人的脚,都是神圣不容外人侵犯和亵玩的,否则便会被视为轻浮放浪。鞋甚至还被引申为女人的隐喻,以其形空,为阴性,而男人在潜意识中往往以脚自居,女性与男性的关系由此转化为鞋与脚的关系。因此,不守道德伦常的女子在中国常常被人叫做“破鞋”。在许多写“文革”的小说中,我们经常可以读到描述一个女人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游街受批斗的场景。这些场景是政权与男权合谋的象征,是政治与性的隐喻。除了“破鞋”之外,在民间还流行一句俗语,也与鞋有关,即“婚姻是一双鞋”。所谓“鞋子好不好,只有脚知道”,这往往是男人变心的最好理由(托辞)。在我们这个男权制的社会里,说“婚姻是一双鞋”不过是“女人是一双鞋”的另一个说法而已。这个说法虽然巧妙,但其中显然隐含了“脚”与“鞋”的关系,隐含了男性与女性的权力关系,它和《三国演义》里刘玄德说女人是衣服一样,同样具有强烈的男权色彩。如同衣服是可以换的一样,鞋子也是可以换的,自然女人也是可以换的。所以,“像鞋一样的婚姻”,正隐含了女性在传统婚姻中不由自主的第二性的命运。鞋是第二性的,正与女人是第二性的相同。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这篇小说里写的不是“像鞋一样的婚姻”,而是“像鞋一样的爱情”。用传统的婚姻代替现代的爱情,这里隐含了作者新的思索。说婚姻如鞋,说女人如鞋,这在男权社会里是约定俗成的文化规约。但说爱情如鞋,而且是由小说的女主人公表现出来,这就颇有些现代女性的反叛精神了。毫无疑问,陈小纳是为丈夫徐政所深爱的女人,他们的婚姻是以青梅竹马的爱情为基础的,然而,与传统的家庭小说模式中丈夫滋生了婚姻厌倦不同,这篇小说中是妻子出现了审美疲劳。陈小纳的审美疲劳是以她频繁换鞋的生活细节透露出来的。虽然她的换鞋癖引起了丈夫戏谑式的担心,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中真实的欲求,直到在一个偶然的出差里遇到了伯年。伯年对她可谓一见钟情,但她在理性上仍然拒绝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情,直到伯年送给她的那双鞋有朝一日让她魅力飞扬。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双适合自己的鞋,伯年就是这双鞋的化身。但一旦得到了这双鞋,一番激情过后,她觉得伯年也不过就是一双鞋而已,正如同徐政曾经是她的一双适合自己的鞋一样。于是她理性地斩断了与伯年的婚外情,回归到了惯常的婚姻轨道。只是她潜意识中换鞋的冲动,正如同她潜意识中的爱情冲动一样,只能暂时被理性所抑制,而无法永远做到“削足适履”。
也许,一旦“脚”不再是男权的隐喻,“鞋”不再是女性的化身,男权制便面临着崩溃的时刻。但那些如鞋的爱情,在女性解放的道路上又能够走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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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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