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很多难忘的时刻，但最难忘的永远只有一次。本文记载的是15年前首例肖氏反射弧手术病人成功瞬间的感觉，与之相比，人生四喜之类就如白开水般平淡了。英文里所谓moment of discovery大概就是指此吧。】

       ,这条路不是人走的。路面上铺满刚收割的麦子，金灿灿地掩盖着一路坎坷。从河南平顶上到山东荷泽居然颠了18小时。好在司机小刘是部队转业，神侃不停，从梦露的大腿太粗到精确导弹打不着俺们：这不，3秒钟2急刹。
        教授一行是到荷泽随访病人小张。小张前年车祸截瘫，排不出尿，肾脏也憋坏了，几次发炎差点病死。去年教授为他作了手术。这手术可是凝聚了20年心血心愿。76年唐山大地震，教授刚从医学院毕业，面对截瘫病人大小便失控束手无策，愧疚难过之余暗下决心要解决这个大难题。绞尽脑汁想了个办法，从小动物到大动物研究了10多年效果不错，但用于病人还是首次。按道理，该有效果了，但病人电话里说好像变化不大。
        小张家在离市区30公里的张楼村，小汽车进不去，第二天上午只得租了台当地特有的三轮柴油车，拖着尿动力仪器，到了病人家。惨啊：一进单门小土院，那不是家徒四壁可以形容的。小张寡母下田劳作去了，乡邻领着教授进屋看小张。屋里比院里更糟：大小便等各种臭味和成群的苍蝇扑面而来，病人躺在左侧没墙的厢房里，两快木板搭成的床上衣被肮脏破烂无比。在一只15瓦灯泡昏暗的光线里，唯有病人期待的眼神和教授逐渐湿润的双眼在闪光。
       农村出生的司机小刘嫌脏没进屋，站在门外边挥手赶苍蝇边抽烟看着。教授和助手把小张抱到厢房中间的床上，把一卷绷带扔过房梁将尿流仪灌流装置挂了起来，房梁上半寸厚的积尘飘飘而下，遮住了电脑屏幕和教授的眼镜。教授闭着眼扯出衬衣下摆，揩净后，开始消毒、插管、测定病人的膀胱尿道功能。教授和助手紧盯着屏幕上6条不同颜色的曲线，病人小张则紧张地盯着教授神色凝重的脸。屋里除了苍蝇和电脑风扇的嗡嗡声，安静极了。门外的司机似乎也受了感染，忘了抽烟，忘了赶苍蝇，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家。。。
     “教授！膀胱正常了！排尿了！”助手突然连声高呼，病人、司机都立即睁大眼看着教授，几乎与此同时，一向冷酷冷静的外科教授转身激动地抓住病人的手：“小张，你好啦！问题解决了！”。“真的？！俺可自己拉尿？那俺能出外揽点活儿干啦？”。“对！”。 教授把病人膀胱重新灌满，撤掉所有导管、仪器，教病人自行排尿。当粗粗的尿线激射而出时，与这道世界上最美的彩虹交相辉映的是病人绝处逢生无限感激的泪眼，和教授如释重负，渐趋平静的脸。20年前欠病人的债，还了。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唯有房梁上不时飘落的积尘如礼花纷呈。在苍蝇们欢快的歌唱声中，在15瓦温柔的灯光下，小黑厢房里令人窒息的人生百味突然升华成了如花似锦，如梦似幻的百味人生。
        荷泽，张楼，小黑厢房。难忘啊，我贫病堪怜的病友，我人生的珠穆朗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