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未圆之梦
少年时代,我知道中国有个科学院,比知道有北大、清华还早一点,因为我父亲的工作单位,就属于中国科学院。我们家的左邻右舍,住的也都是中科院的职工和家属。
那是个心中充满梦想的年龄,不象现在,充满了回忆。当时的梦想之一,便是将来也到中科院工作,成为父辈那样的科学家。
1985年春,我带着硕士文凭和一度幻灭而又重燃起来的梦,到中国科学院广州化学研究所报到了。我被分到了一个课题组,组长是孙友德老师,副组长是岑美拄老师,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科研带头人。组员有石小华、林列和我。石小华是课题组里唯一的女性,看起来还象是女大学生,好奇、好思、好学、朝气蓬勃。有她在,大家工作不觉得累。林列则是个性格开朗的广州小伙子,动手能力很强。看他熟练地操作试验室里的纺丝机,我佩服得不得了。
记得研究项目是研制一种壁面有微孔的聚丙烯中空纤维,用于气体分离或液固分离。我们先用熔体纺丝的方法制成中空纤维,然后通过热处理、拉伸和热定型形成壁面微孔。当然这种工艺不是首创,国外文献已有报导。但一些技术细节还得自己摸索。当时试验室除了纺丝机以外没有其它现成的设备,热处理和拉伸设备及检测孔隙率的设备都是我们自己动手做的,很土很省钱,大家也确实动了不少脑筋。困难在于如何获得预期的壁面孔径分布和孔隙率。基本上就是两个途径,一是共混改性,也就是在聚丙烯中混入其它材料以改变其结晶度和晶体尺寸。二是改变试验条件,包括纺丝温度、卷绕速度、冷却条件、热处理温度和时间以及拉伸倍数等等。这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工作。就象瞎子爬山一样?霉照人拿姘朔绞蕴绞蕴剑?亩?呔屯?睦锫跻徊健5轿业诙?瓿龉?氖焙颍?蟾呕乖谏浇畔隆?
可以说,我的中科院之梦是一个未圆之梦。虽然如愿以偿地到中科院工作了,但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没能做出任何贡献,也失去了和同事们共庆最后成功的机会。我的收获是珍藏了一段宝贵的记忆,那就是,我曾和中科院的同事们一起为小小的困难发愁过,一起为小小的进展得意过,共同享受过探索的辛劳和乐趣。
二、他山之石
当科学网赵彦先生来函邀请我为”我心中的中国科学院”征文活动投稿时,我很有些犹豫。你看,我在中科院工作只有一年多一点,而来澳大利亚至今已经过了四分之一世纪了。现实里的中国科学院远隔万里而且日新月异,“心中的中国科学院"则依然是旧时的记忆。我哪里有能力“献计献策”呢?
不过,《诗经、小雅、鹤鸣》有一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说别的山上的石头,能够用来作为砺石琢磨玉器。我既然无计无策可献,倒不妨把这些年所见所闻所感触的写下,算是献上一两块他山之石吧,至于它们是有用之石还是无用之石,是砺石还是垃圾,这是可以由主人按自己的情况和标准(或曰“国情”)取弃的。
来到澳洲以后,最早体验到的,便是这里的研究生教育。在悉尼大学攻读博士其间,我有幸遇到非常好的导师Roger Tanner教授。我在科学网博文《Tanner教授》中提到过,他的指导方法是,为你指定一个超出你自身能力的目标,然后让你自己奋力游向那目标。到你已经竭尽全力,他再根据情况,或托你一把,或调整目标。“导而勿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我的洋导师想必没有读过中国古人说过的这些聪明话,但他的实践印证了这些话的深刻道理。
在人才聘用方面,让我心有所感的是哪种放眼世界、海纳百川的方式。其实,澳洲政府和一些组织为了维护本地的就业率,也有某些保护政策。但这些政策起到的作用是设置了一个门槛儿,避免引进技能重复的多余的人才,而不妨碍引进本地稀缺的海外尖端人才。我工作的地方,同事们有来自英国的、德国的、法国的、荷兰的、俄国的、美国的、南非的、中东的、中国的、日本的……。我的一位中国同事,便是老板亲自到武汉面试招聘来的,同一时间美国一家竞争对手也在争取他。
这些年来,我还有幸工作在学术界和工业界两栖的环境里,参与一些工业界和大学及研究单位合作的研究项目,见证了科研成果转化为高科技产品的过程。实现科研成果产品化的模式有很多,例如:(1) 合作研究开发(Collaborative R&D): 这种模式,从确定研究方向到具体的研究工作,都是由工业界的研发人员和大学或研究单位的科研人员合作进行。(2) 知识产权转让(Licensing),即,大学或研究单位把科研成果的知识产权有酬转让给企业继续进行产品开发。(3)派生公司(Spin-off Company),也就是,知识产权的拥有者专为产品化该项科研成果而建立有限公司。其中第二种模式收益不高,第三种模式风险较大,第一种模式较为常见。.澳大利亚研究基金会(Australian Research Council,简称ARC)设立一类叫做“Linkage Projects”的研究基金,就是用来支持大学或研究单位与工业界的合作研究项目的。
从概念到产品,通常经由“问题-创意-科学研究-技术开发-工程设计-生产-市场”这样一个链条。但这个链条不是单向的,有时需要循环和迭代,有时顺序还会反过来。例如,技术可以领先于科学。我以前的老板、工业软件Moldflow的创始人Colin Austin喜欢讲一个恶熊的故事。故事说,有甲、乙两人一起去登山,中途遇到一只巨大的恶熊,于是甲、乙二人掉头就跑,跑了一会儿,乙停住脚步。甲问:“你怎么啦?”乙回答说:“我想,我不应该从熊那里跑开,我现在应该做的是──从你身边跑开。”这个故事里的甲和乙,分别隐喻科学和技术。在科学还不成熟的领域,让科学先飞一会儿,让技术直接去面对和解决问题,是不乏成功的先例的。例如蒸汽机技术的出现领先于并刺激了热力学理论的研究,便是科学技术史上著名的一例。
想起前几天读到吴云鹏博主的一篇文章,其中谈到“中国能搞出来两弹一星隐形飞机,……却搞不出IPAD,IPHONE,INTEL的CPU等等”,也许,国外科研成果产品化的模式可以提供一点启发。
三、“骄傲”导致成功
无论什么样的体制,什么样的组织管理和运作方式,人的素质都是最重要的。什么样的素质是成功所必需的?MIT教授、有限元ADINA R&D公司创建者K. J. Bathe的自传“To Enrich Life”里有一句题辞,赫然写道:
“...a Pride that leads to Success”!
英语pride最常见的汉译就是骄傲。“骄傲使人落后”乃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教导,而且也没有错。那么,导致成功的“骄傲”是什么东西呢?原来Bathe教授的pride另有涵义。这五个字母“PRIDE”,是下面五个关键词的缩写:
Positive attitude(积极的心态)
Responsibility(责任感)
Integrity(诚信)
Determination(果断)
Enthusiasm (热忱)
或许,这些只是成功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但无论如何它们是科研工作者应有的素质。我很欣赏这个题辞,写来作为本文的结束语,期与读者共勉。但愿不是蛇足。
注:本文标题“石取他山攻玉错”(“错”,即砺石),出自中科院首任院长郭沫若先生诗《送茅盾赴苏联》。全诗如下:
以文会友御长风,祖国灵魂待铸中。
石取他山攻玉错,政由俗革贵农工。
北辰历历群星拱,罗马条条大路通。
海运天池南徙日,九州当已庆攸同。
这首诗,今日读来,难免有隔世之感。但所提倡的“石取他山”的精神,如不拘泥于当时特定语境下的具体所指,是不会过时的。
科网博主建言中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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