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是以速度与财富为标志的。记得第一次走出国门去伦敦，当时的感觉是好陈旧，到处是古堡式的老建筑，处处留着18世纪工业革命时期大型动力机械的影子。一个机体的衰老就是以新陈代谢的速度降低开始的。再是曾经的贵族，也充满了落没的气息。几天短暂的逗留之后，回到北京机场，一脚踏进航站楼，那么漂亮、气派、明亮、干净、崭新的大楼，让人的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和虚荣心。我得承认，那种禁不住膨胀起来的虚荣心，真的很幸福，很有诱惑力。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就像是坐在一列不断提速的动车上，几乎达到了极限的奔驰速度。GDP疯狂增长，伴随着粗放式的经营模式，低廉的劳动力、制造业恶劣的工作环境、高能耗、高污染、高投入，还有低质量，就是这个热气腾腾的大工地的直观印象。我们曾经太封闭太落后了，这大好的时光如何能等？不断地拆不断地盖，不断地挖，不断地填。结果是空气污染，环境破坏，贫富差距拉大，人们为“成功”的人生忙碌着，孩子们为“成功”的人生做准备。一夜之间，没有人再羞于谈钱，没有人再空谈节操和“君子”之志。财富和权力成为这个社会至高无上的权威力量。我不过是一个刚刚进入中年的人而已，读书时那些理想主义的空谈，言犹在耳，却忽然间变成可笑的陈年老调。我们的价值观，以光速发生着新的碰撞与组合，混乱而脆弱，令人无所适存，无所依赖。

 

没有人愿意做一项可以流传百世的大工程。当我在纽约看到第五大道上那些厚重、坚实的似乎是用巨石砌成的大厦时，不由得想到我们那些还未建成就轰然倒塌的桥梁、大楼，还未投入使用就翻新的广场、工程。整个社会都被套上了速度的魔咒，娱乐界的炒作已经没有底线，学术论文正以几何级数增长，亿万富翁如雨后春笋冒出，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又制造了多少拆迁户与无业者。这真是一个火热的时代啊，我忽然想起在孩子很小时，有一次经不住她的央求带她坐过山车，那是一个简陋的小小的公园，车轨轻飘飘地发出粗劣刺耳的声音。速度猛然快起来了，我忽然间后悔了，紧紧地揽着幼小的孩子，欲哭无泪。但是我停不下来，无法停下来。那种绝望的后悔，印象太深了，从那以后我对高速运转的东西总是心存疑虑，不敢轻易接触。

 

系里的一个教授，学问做得很好，我很敬重她。有次和她交流学问上的事，她说：“我就是慢工出细活而已”。一下子道尽学问的真谛。最近改一篇论文，我以为会在两天完成，结果却用了几乎10天的时间。忽然觉得，让自己浮躁的心沉下来，慢慢地细细地做，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情。其实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呢？戴着眼花缭乱的头衔，如千手观音般无所不能，真的有那么能耐吗？真的能把每件事都做得完美吗？在美国的时候，总感觉很静，可以慢一点，可以细细地读大量的著作，看论文，也偶尔看看路边的风景。

 

实力是无须证明的。我们要证明给谁看呢？速度所能带来的，除了引来周边的戒备、敌意、制裁与攻击，还有什么呢？当代价沉重到超过发展的成果，造成日益增多的牺牲时，我们是否可以考虑重拾经典，做一些细致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事情呢？

 

“谁不爱自己的祖国，用那火热的赤子心灵。” 我们，慢一点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