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当阿尔卑斯山上的雪融化，另一股水会出现。堤坝在水流的重力下开裂，新生的牧草被淹没，地上出现了大水塘。可是在夏季，在高温之下，河水蒸发。于是，由沙砾形成的岛屿就会切断水流，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褶褶发光。

人们很少对我说，我只是从传说中知道这条河。

我的父亲警告我：

“你爱到哪玩就到哪去，不缺你玩的地方。就是不准跑去河的那边。”

我的母亲跟着加上：

“我的孩子，在河那边，有一些会让人迷失的死洞穴，在芦苇丛中有蛇，河上住着波西米亚人。”

可是所有这些并不能阻止我对那条河的思念，日日夜夜。当我沉思的时候，我的背脊上会因为恐惧而冒汗，可是我还是强烈地想要见识它。

有一个以偷着钓渔为生的人常常会经过我们的家。那是一个干瘦的，像刀片一样扁平的大高个子。活灵活现的眼睛里流露着狡猾。全身显示着柔软的韧性和刚劲的力量：多节的肌肉、带角质的双脚、灵活的手指。他的出现就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

“拿着” 巴嘎波对我父亲说。他给我们带来了鱼。

事情就是这样。

巴嘎波在厨房的桌子上放下一个鱼筐。里面的一些鲜亮的鱼让我吃惊。银白色的鱼肚、青色的鱼脊和带刺的鱼鳍在河藻里闪着光。

这些水中的生物太新鲜了，是刚从河里被钓起来的。

“巴嘎波，你是怎么弄到这些鲜活的东西的？”

巴嘎波支吾地搪塞我的父亲：

“布噶路先生，这是上帝可怜穷人，再加上我有手。”

别人就再也问不出别的东西来。

有一天，就我一个人在屋里，巴嘎波就和以往一样，悄无声息地突然现身。他带着的鱼钩的端头上挂着一条巨大的鲟鱼。

他对我说：

“这是为你钓的，拿着，给你。”

他把鱼放在桌角，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神情望着我，小声嘟囔着：

“小东西，小东西，你有一个漂亮的脸蛋儿，一个渔夫的脸蛋儿。你从来没有钓过鱼？”

“巴嘎波先生，从来没干过，大人不许我到河那边去”

他耸了耸肩。

“真倒霉！可是要是你和我在一起，我就会让你见识没人去的好地方，特别是在岛上……”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无法入睡。

在夜里，我常常会想着那些美妙的角落，隐藏在树林之间、在岛的岸边，除了巴嘎波，再没有别人去过。

在另外的场合，巴嘎波向我展示了蓝钢制成的鱼钩，还有制作精良的小小的软木塞。

巴嘎波是我眼中的伟人：我崇拜之极。可是他的一双灰色的狡诈的眼睛又让我感到恐惧；也因为这点恐惧，我把我的热望深埋在我的心底。

他在的时候，我有一点害怕；可是当他不再来的时候，我又想念他。一旦我听见院子里有草鞋擦过的声音，我的心就会狂跳。很快，他就察觉到了我对他的兴趣，可是却假装和以往毫无两样，使我受尽折磨。有时他会十五天不露面，我就会坐立不安。一种促使我逃跑到河边的愿望使我发狂。可是我怕我的父亲。他可不开玩笑。

冬天还好说：天气寒冷，北风呼啸，白雪飘扬，从村庄逃跑是不明智的。大家都围坐在火边，我也一样。可是，春天来了，风变得柔和，时光变得好过。大家需要空气和运动。我也有了所有其他人一样的需求。这种愿望的强烈使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一天到晚都在想着实现我的愿望：在一个晴朗的早晨离家去探险，可是就是缺少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机会是这样来的。

我的父母有几天不在家。他们不在的时候，毫无疑问，是马汀奶奶当家。我对她说，她很专横；于是，在她单独和我在一起时，她就允许我充分放任自由，因为她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间；她能从早到晚看着我吗？太约束别人也就约束了自己。马汀奶奶明白这点。因此，她就让我无拘无束，自己碎步走着，干她自己的事。

她急急地碎步走着。在家里从高处蹭到低处。白天蹭着；夜里蹭着；天刚亮时蹭着；黄昏来临时蹭着。蹭路的声音听着完全像是一只老鼠的脚步。我的父母在家时，她还比较安静；可是他们都外出时，她就整天到处蹭着走着。别人看不见她，就只听见她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的急急地走步声。声音会有时消失在黑暗的地窖里，有时又会消失在食物储藏室里。

她在那里干什么呢？天知道！我就听见一些神秘的声音：木头被移动，一个箱子哐当掉下来……然后是一片寂静……虽然她会在我们的旧家俱前逗留许久，但是她最爱待的地方却是顶楼。她总是下午上楼，一直待到天擦黑才下楼。那是她最爱待的地方，是她的极乐世界。在那里存放着一些外层钉了皮革和盖着山羊毛的老式衣箱。老极了的老箱子，里面装满了老物件：带花的紧腰上衣、缎子内衣、泛黄的花边、各种绣品、镶银边的浅口皮鞋、刷了漆的皮靴。还有那些裙子！全是粉色丝绸，金属镶边，黄金的闪光片，火红色、棕褐色、紫红色的缎带！毫无疑问，全都已经褪色，代表了悠久的岁月，可是还都那么好看！所有这些都散发着樟脑和芳香剂的味道。我对这些东西着迷。而这些还不是最好的！一些家庭的老照片悬挂在钉子上。在一个犄角里堆积着彩色的餐具。在一个箱子上放着一个银制的蜡烛台。在搁板架上，在一堆发黄的老鼠筑巢的纸张中间有一个隔板架，架子上陈列着外面包着兽皮的书籍……最后是，在天花板上悬吊着的一只鳄鱼，吊着的是它的头和尾巴，这是一个海员，阿尼巴叔叔用稻草编织的。

当马汀奶奶登上阁楼后，我认为，在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把她拽下来。她会把门闩上双道锁，我从来也无权跟着她。

她对我说：“到院子里自己玩去。”我必须乖乖地听话。

我明白。独自一人，无所事事，在家里晃荡一会儿，然后我就傻坐在井边的无花果树下。

一个晴朗的四月的早晨，出其不意的诱惑来到我的心中。这是春天的诱惑，诱惑在对我说话。那天气温特别舒适，天空也显得特别纯净，还加上嫩绿的幼芽和初开的花朵。

我向诱惑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