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讨论离开水牛城搬家的事,甜甜最近很伤感。我对甜甜说:“你知道么?美国报纸排名最受欢迎的居住城市,水牛城是倒数的十个(bottom 10)城市之一呀(最受欢迎的 top 10 居住地包括旧金山,波士顿,西雅图,华盛顿和圣地亚哥等),哪里不比水牛城强呀?”确实,水牛城冬季漫长,天气寒冷,极易受风寒侵袭,水质低劣,病毒流行,更主要的是,没有像样的工业,经济发展落后,人口逐年下降,年轻人大都“南下”(叫 going south)寻求发展。可是,甜甜不以为然,流着眼泪说:”Who cares about this stupid rating. I have been living here for eight years and all my friends are here. Plus, I like snow. ”
甜甜自记事起,就住在这里,水牛城自然是她心目中不可替代的唯一故乡。记得四年前第一次带甜甜回北京探亲,第一天的晚上住在姥姥家,一切对她是那么陌生,没有她已经习惯的美国卡通电视,她满脸委屈地吵着闹着要回家(“I want to go home!”)--当然是回水牛城的家。我告诉她这就是家呀,是妈妈的家,她怎么也无法认同。
为了列举水牛城的好处,甜甜根据她有限的知识,自己独创了一种平衡理论(balancing theory):水牛城有著名的湖区效应(lake effect),所以多雪,而地球正面临可怕的温室效应(greenhouse effect),导致全球变暖(global warming),她自作聪明地说,”You see, the two effects balance each other. Nowhere else can balance the global warming as effectively as in Buffalo!”。她还能举出一千条水牛城优越的理由:”You got to admit, Buffalo is not bad. We have no earthquake like in San Francisco. No hurricane like in Florida. Our Christmas is always white.” 其实水牛城确实有很多公认的好处,最著名的是拥有号称“世界第七大奇迹”(Word’s 7th Wonder)的尼亚拉加大瀑布。水牛城周围原始生态保护很好:郊外从大瀑布开始,沿尼亚拉加河车行,宛如驶进仙境画廊,州立公园一个接一个,参天古树,连绵草地。不过,这里除大瀑布外,空旷的公园即便周末亦无人问津,让人真觉得可惜了这些资源。水牛城市中心(Downtown)虽然日渐衰落杂乱,人们聚居的郊区乡镇(比如我们居住的Williamsville村落)却日益兴旺,而且民风淳朴,整洁安全,环境优美如花园。水牛城房市全美最便宜,十万美元出头就可以买到前庭后院的 house(国内叫“别墅”),绝对价格低于国内沿海城市!二十万就是豪华大屋,宽敞奢侈得让人发愁,这个价钱在纽约、旧金山不够买一个房角。生活便宜也方便,到处是免费停车场,基本没有堵车现象。有一流的公立学校,课外教育(学琴,学球等)的学费只是沿海城市的一半价钱。更不用说,还有温暖的华人社区和热闹的周末中文学校。几乎所有日常活动都在离家不到半小时的范围内可以解决,确实是养家的好地方。生活方面唯一头疼的是,没有像样可口的餐馆,经常晚上发愁,不知道到何处去解决肚子问题。大大小小餐馆都尝遍了,让人想到就开胃的所在,还真没有。不由得不让人怀念国内,每次回国探亲,随便挑一个馆子,也觉得吃得象皇帝一样。
对于很多年轻人,去国和留守是一对纠缠不清的矛盾:《围城》内外,城内的人看外面的精彩世界,哪怕城里舒适顺遂,也终觉没有亲历外部生活的遗憾;远游的人历尽艰辛终于明白,乡愁无法用物质来填补。我当年就是这样心情。研究生毕业一扎就是五年,工作生活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光明,可看见身边的同学朋友一批批出国,心里觉得空落落的。终于赶上了末班车。然而,异乡的天空却如此陌生,小时候夏夜乘凉所识的星空,连同当年的童话和遐想,从此再也无法拼接完整。
想起初到英国的情形:尽管已经三十出头,尽管有很多同学一起来到曼城,尽管此前早已经历过离开家乡在京城的多年飘荡,尽管奖学金充足没有生活压力,但远离故国仍然伴随着难以名状的痛苦:好像一棵连根拔掉的小草,任由风吹雨打,内心充满着深不见底的空荡和恍惚。学期伊始,学生会楼前各种学生自发的俱乐部正招兵买马,熙熙攘攘,一片欢声笑语,我却似乎处在另一个时空,与现实错置,不能理解身边的喧嚣,也无法排解莫名的惆怅。这样的惆怅失落持续了半年多,直到Mary来英才慢慢平缓。
继而是十年的隔绝:除了《华夏文摘》和《大参考》的一面报道,和偶然逢年过节给家人电话贺卡问候以外,完全失去了和祖国的交流。殊不知,这正是中国翻天覆地的十年。直到四年前第一次回国探亲,才猛然发现又一次时空错置。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北京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可救药地感觉到,这个世界已然与我无关。这就是曾经留给我那么多温馨回忆的城市么?我梦牵魂萦的北京,如今形如陌路!在我引为自豪的故都,我不能理解身边的喧嚣,也无法排解莫名的惆怅。
只有我的童年故乡,在我的脑海永远鲜活,永不退色。三十年时光把家乡化成了浓浓的油彩:金黄、火红。那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和漫山遍野的映山红。
走过无数城市乡镇,看到过许多摄人心魄的美景,澳大利亚的黄金海岸(见《朝华午拾:澳洲之行散记》),温哥华的海湾和森林(见《朝华午拾:入籍加拿大》),美国国家公园的红叶和水牛城的尼亚拉加大瀑布,一路寻觅,可就是见不到家乡那样的油菜花和映山红。直到今年回国,正赶上油菜花开的季节,才重温了田野的片片金黄,嗅到了家乡的土地芬芳。我把这片片金黄摄入录象镜头,收藏起来,生怕它再次丢失。
思乡与爱情一样,是文学艺术的永恒主题。从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到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从齐豫的《橄榄树》到费翔的《故乡的云》,从马思聪的《思乡曲》到美国民歌《离家500里》。夜阑人静,异国他乡,轻柔舒缓的民歌象涓涓流水,浸润着我的心,那是 Kinston Trio 演唱的《Five Hundred Miles(离家500里)》: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Lord, I’m one, Lord, I’m two, Lord,
I’m three, Lord, I’m four,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 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Not a shirt on my back,
Not a penny to my name.
Lord, I can’t go back home this-a way.
This-a way, this-a way,
This-a way, this-a way,
Lord, I can’t go back home this-a way.
乡愁是一张无形的网,流浪的路何处是尽头?
2005年十月六日
于美国水牛城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2-22 09:45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