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百无聊赖，灼灼烈日下，在阳台的小马扎上竟酣睡起来。

梦中一长者，民国装扮，手执书卷，缓缓说道。你这竖子，浑浑噩噩，竟入得大学，做了教师，真是世风黯淡。罢了罢了，你我梦中相遇，也是缘来分到，待我细细教你。

说话这为师之首要，当推克己复礼、以身垂范。我堂堂中华，最重礼仪。你若是连这些规范都遵守不得，祖上的礼数，你都忘记了，自然我也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你要做东方的君子，西方的绅士，这方才算是克己复礼。你不要问我何为君子，何为绅士。你独自往经书中寻去。《论语》、《孟子》你自是必修，学有余可开卷老庄、周易，吟诵《诗经》，可令你收获正常审美。在学生面前，你坐要有坐的样子，莫要摇晃，站有站型态，莫要歪斜；你衣着要得体，胡须长了要打理，头发油了要清洗；你洗脸不能只顾中央，边疆一概不理；你不能一副穷酸相，满腹牢骚言。

长者正欲继续往下讲，我机智打断道：“今得其首要，若次要何？”。他将手中书卷，置于绿篱之上，翻将开来。我看那上面文字极细密，密恐之余，鸡皮疙瘩立将起来。他仿佛找到了接下来赐教的要点，像断开的电路突然被接通，口若悬河起来。

次要并非不如首要重要，只是说话总有先后，没办法排在这个位置罢了。我看时评，说起现在的教师，有个共有的称号“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首先不喜欢什么都称主义。主义是很大头的事情，得有系统的理论，很讲体系的。利己的事情，我也想说几句。严子所译西人之作《天演论》，里面说人乃生而自私。既然自私乃是自然顺溜的事情，做些利己的事情，想必也是无妨。这个观点，你们现在流行的《自私的基因》一书，也是言之凿凿。而且，把利己做的很精致，别人都看不出来，就像是藏拙一般，也确实不干外人什么事情。我是不是说到你的心坎里了？你必定是这么想的，我说话时看你的眼睛，它出卖了你，把你的想法都透露出来了。

这要不得。有这样的想法，要不得。你的这个想法，有逻辑的谬误。自私或可能是一种生物本能，这是在禽兽这个层面的结论。你毕竟是人，如果你把这个结论，直接戴在身上，安在心里，我不得已只能把你看成衣冠禽兽了。

你知道吗，衣冠禽兽们对那些于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常常敬而远之。所以，教学恐怕没有人去用心了，上好上坏一个样，轻轻的来，轻轻的走，不让学生带走一片收获。学生不再是他们工作的终极意义，偌大的一个高等学府，顿时摇身加工厂。他们在课余里，在酒桌上，甚至在工作的时间里，言必谈SCI论文的点数，基金项目数，房子的栋数，面积的平方数，孩子的分数，股市的价数，口袋的钱数。

他讲到这里，便停顿下来，眼神写满了愤慨，又闪烁着无奈。他接着说：“是的，我很生气，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场面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我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特别是在对方情绪高度复杂的时候。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他有些想结束这段谈话。我不敢先他开口。一来他的这些话，细细思来，不无道理，长者面前，恭听为宜。二来他情绪不好，谁也不想触别人的霉头。最终，还是他开口了。

你这竖子，虽然资质平平，倒也受教。我今日与您梦中所言，虽然繁琐缭乱，但也句句果真。待你醒来，再咀嚼回味一下，谨记于心，必当为你教学所受用。

我叩拜谢礼完毕，抬头看见太阳已经西斜，阳光来到阳台下，照在我的脸上，小马扎有一条腿断了，并且中间凹陷，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