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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许是少有的只对现实限定情况下的科学才敢兴趣,而对太过于放纵想象力而容易产生逻辑硬伤的科幻难以产生喜爱之情的人。最近几年非常火、口碑也非常好的《三体》三部曲我没有看过,也许是我认定了不稳定的三体体系由于物理环境太不稳定无法满足生命存在的需要更不用说智慧生物而难以对其产生阅读的兴趣(大约是由于一种固执的偏见吧),或许只是因为是长篇,还偏偏又是三部曲太长料想自己没有耐心看(这恐怕是主因)。我倒是看过早于《三体》获得雨果奖,出自刘宇昆的短篇小说《折纸》。坦白说,我是由于媒体报道而知道了《折纸》才知道存在雨果奖这么个奖。我通过媒体对故事简单的概况而对《折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在网上搜索读了小说的英文原版。《折纸》这个小说以折纸这个寄托了母对子深情的一个手工艺玩具为叙事串联起整个故事,浓缩了一个反映US外表上的文化融合但是实质上文化深重隔阂,华裔孩子厌恶自己天生所带有的一半非主流文化圈身份的社会现实。华裔试图融入白人主体社会而进行自我否定,是在USA真实存在的现象,所以这个故事打动了我。大概因为这次获奖的《北京折叠》也是所谓的“软”科幻,借科幻讽现实,再加上全书不过50多页,我就带着些许的好奇心把郝景芳的《北京折叠》读完了。
读完之后,我有些许的失望。本文算是小说读后感吧。这大约也是我十几年来头一遭写读后感类型的文章了。之所以依然觉得有话要说,是因为作者小说描绘的多维世界所展现出来的那种精英对底层那种毛骨悚然的怜悯令人不寒而栗。
我之所以用“毛骨悚然的怜悯”,是因为故事中谈到精英社会为了保证就业而有意保留一些行业使得由于自动化生产淘汰掉的绝大多数低技能劳动者依然可以有口饭吃,的确也体现了人类最基本的怜悯之情。而我又同时强调毛骨悚然是因为作者笔下精英为治理社会、优化资源配置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在时间和空间层面上将社会的上、中、下层彻底隔离。以至于微信上好些朋友都在转帖标题为《折叠的北京,撕裂的社会!未来的穷人连被剥削的价值都没有?》的文章。
那将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社会。当然,我有大学同学评论说:“现在的北京差不多就这样!”中国正在发生着的阶层固化问题大约已经到了一个足以引起大家警戒的状况。然而《北京折叠》依然太过荒诞,它所描绘的社会不可能成为现实。
当然,我并不打算花什么笔墨去找物理上的茬,也没有人会在意作者想象的空间上的折叠,还有湖泊之类被空间折叠翻来倒去如何不受重力影响而倾泻有多么脱离实际。插一句,如果作者把弦论里提出的微观尺度上的十一维时空,再套用平行宇宙的概念将其衍生到宏观世界,也许会让科幻迷们更心情激动一些。我想讨论的主要是作者描绘的社会缺乏内在自洽的逻辑,因此显得十分之荒诞。
首先,作者明确写出在第一空间生存的主宰北京的精英们用的是第三空间的人看不懂的文字,以此来显示社会阶层的割裂严重到了什么程度。然而真要是发展到了连文字都隔离到这种程度,第三空间来的人又如何和第一空间的人交流呢?他们用的语言肯定已经都不一样了,自己用的语言对于对方而言都已经是外语了。假使说第一空间的人因为接受的教育会第三空间的人的语言,反向则是不可能的。在不知道有第三空间的人在场的情况下,第一空间的精英彼此交流一定是用精英特有的语言,来自第三空间的主人公不可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暴露自己阶层身份的对话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小说中谈及他被暴露身份是因为一个从第三空间打拼到第一空间的“老乡”靠识别他所穿的西装品牌才发现而不是靠通过说话看反应这种更简单的方式)。当然,这也可能是作者写作欠考虑导致的技术性失误。
其二,作者在社会架构的描述,不同阶层从事的职业分布的介绍上,显得似乎在第一空间工作的来自第三空间的人多于从第二空间晋升到第一空间的人——在第一空间给精英们提供贵族式服务的是从第三空间千挑万选而来的,而第二空间的白领们却因为严格的晋升制度鲜少有高端宴会蹭饭的机会。而社会现实当中,能够学得起贵族礼仪,有机会服侍贵族生活起居的,通常都不会是最底层的人。在阶层固化的社会里,即使都是端茶倒水的工作,给不同阶层提供这样的服务的人自身也有严格的阶层出身的差异性。作者小说中描述阶层来源,违背了阶层提升越往上越困难的现实。
其三,很难想象在第一空间生存的企业管理者们和生活在第二空间的白领雇员们在工作时间上完全没有交叠——第一空间的管理者工作的时候,在第二和第三空间生活的人都处在睡眠之中!这样的社会要怎么样运转?企业管理者制定工作计划,要等自己睡着了,在第二空间生活的白领雇员们才起来干活?这样的社会沟通和工作效率一定低到惨不忍睹,根本不可能像作者想象的那样要比不搞时空隔绝而给底层人民执行“福利政策”的欧洲人在社会生产上更有竞争力。
其四,第一空间的货币超发,通货膨胀不可能像作者所说的那样因为作者所描绘的空间折叠以及时间上的间隔就不导致第三空间的物价上涨。只要用的还是一个货币或者至少使用的是可兑换的货币,就一定会有影响。
还有非常重要的第五点,中国人有强烈的通过教育实现阶层跃迁的主观愿望。因此生活在第三空间的人不会安于现状满足于从事垃圾分选等低端的工作。小说中描绘的主人公希望能把孩子送入一个第三空间还可以的幼儿园学习音乐和舞蹈,不符合工业生产高度自动化的社会背景下,中国底层人民对孩子未来教育投资的职业选择预期。在生存的压力下,孩子的个人兴趣爱好根本不会是中国家长主要考虑的问题。如果是在生产高度自动化的社会,中国底层社会的家长至少会要求孩子能够进入到高度自动化的工厂去从事机器维修和控制的工作。底层社会的家长让女儿去学习音乐和舞蹈除非是认为孩子长得漂亮,有机会成年了傍大款跳出苦海。但是因为作者所描绘的极为严格的第三空间和第二、第一空间的隔绝,孩子根本没机会傍大款,因为生活中连第二空间生存的白领阶层也几乎接触不到。所以作者的人物角色设定违背了中国社会的基本特征。中国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观念非常深入人心,对贫富不均的忍耐度比西方人低。在西方国家,华人背景的家庭孩子学习成绩受家庭经济的影响要(远)小于其他族群。小说如果书名叫《纽约折叠》比叫《北京折叠》更有说服力。当然,换个角度来说,作为中国人的郝景芳正因为有强烈的对阶层固化的担忧,才写出这样的小说。而已经阶层固化的USA科幻界却没有人写出这样的作品,也印证了中国人对阶层固化的耐受度更低这么一个文化特征。
最后,我想说,我们确实需要对社会中出现的阶层开始固化的发展趋势保持高度警惕,并有必要采取措施设法打破,以保持一个健康社会需要的合理的阶层流动性。这对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具有决定性的重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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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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