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一篇怀念已故父亲旧文。偶然翻出，依然感怀。

几天前回了一趟老家，带着母亲，专程给已故父亲和爷爷奶奶上坟。当天返回学校，已是凌晨2点。

和我一起回去的还有丈夫和儿子，也与重庆回家的二妹会合。二妹自2000年父亲去世第一次专程回老家上坟。我是家中老大，除出国那一年，我每年必定回去。今年回去，自己没有去父亲坟前磕头，是儿子和丈夫替我的！

因为与丈夫各自开一辆车，因此，在返回学校路上，他不知道我一直在流泪。

回望漫漫长路，往事并不如烟！

我出生在川北一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里，父亲是爷爷与奶奶的第5个孩子，也是爷爷奶奶的唯一的儿子。但他并没有继承爷爷的高大壮实和奶奶西施的模样。他年轻时又矮小又瘦弱，还多病。在成家之前，因为爷爷坏分子成分和奶奶的多病，家里一贫如洗。据说父亲与母亲成亲时，连单独卧室和床都没有。

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父亲和母亲相亲相爱，用他们的勤劳和智慧，一砖一瓦经由父亲之手，建造了村里数一数二的漂亮砖瓦房，更重要的是，给了他的3个女儿体魄健康和家的幸福温馨。我在父亲营造的温馨家里，度过了我的难忘的幸福的童年。

我小时候很乖巧，不想让父母不开心，也努力做家事，为他们分担。与二妹三妹成天在外面疯玩相比，我的童年除了做家务之外，多是喜欢跟着父亲。如他的小跟班，安静地随他左右。他能唱好多歌和演奏几个器乐，我喜欢听他唱歌，听他吹口琴、短笛或拉板胡，声音悠悠扬扬，如诉如泣。父亲那时是大队宣传队活跃分子，他去大队戏台演出总带着我，有时可以看到大城市下乡的女知青跳舞——儿时最绚丽一道风景！记忆里，城里姑娘好美！父亲也最喜我跟着他，包括他做坏事——他和堂伯父晚上偷砍山那边树木建房子，通常是我站在山梁脊掌纸糊的煤油小灯。现在想象黑漆漆之夜，心里仍咚咚的，那时的我就5-6岁，为什么不怕？因为有父亲在，有父亲在不远处！

父亲上学读书时期是远近闻名的小才子，写的作文据说在全校各小班当范文。因为文化大革命，他只念完高小。因此，在父亲眼里，懂事乖巧的我是他的理想。他的期望、他的未实现的理想全寄托于他的唯一的派克水笔，并很郑重地给了我，要求我学习必须考班上第一，必须上大学！

小时候的我很盼望过年。大年三十中午的腊肉香肠似乎可以吃饱，下午就能穿母亲手工做的漂亮布鞋，正月初一的早上还可以穿上父亲为我们裁剪缝制的过年新衣。在我11-12岁以前，父亲是远近闻名的裁缝，他的衣服设计很有创意，如在暗色裤缝镶花边，花衬衫的袖子做成马蹄状，再用一颗扣子固定，衣领尖尖的，纽扣眼用异色花边反卷，以弥补扣子颜色的单调。我很喜欢看父亲制作新衣，感受他创造美的氛围，我如痴如醉！父亲做事尽善尽美，精心制作的过年新衣每一件都是艺术品，在春节前1-2个月，经常熬夜。临近春节，几乎通宵达旦。直接后果是：我们几姊妹的过年新衣，是他大年三十晚上匆忙赶制的，远不及给别人做的样式。那时的我特别委屈，觉得父亲对外人尽心尽责，而对他的女儿们有应付之嫌。为此，有几年的正月初一早上我都大哭，坚决不穿！

正月初一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全乡老老小小都会赶场上街，穿着新衣服，各家小孩由大人带着，买爆米花，挤电影院，父亲这一天照例是在家里睡觉。代由我领着两个妹妹，只能在街上东瞧瞧，西望望，就回家。母亲已做好了饭。我的母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家、丈夫和孩子是她的全部。尽管爷爷奶奶因为她没生儿子很对她不是，她却逆来顺受，不言不语，因为有父亲！有父亲宠着她，给她遮风挡雨。尽管生活艰辛，却也知足。因为有父亲主外，母亲没有独自上过街，买灯用煤油和买盐巴等日常用品，从我省事起，就是我跑腿。在2000年父亲身患绝症之时，母亲几乎没有钱的概念。

父亲在家庭联产承包后，又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大力栽桑养蚕，成为我们乡有名的养蚕专业户；也是养猪能手。因为父亲母亲的勤劳，我们家在我考上大学那一年，修起了村里数一数二的砖瓦房。那一年我们家可谓双喜临门，令村人对我们家刮目相看。老王家的儿子又瘦又弱，也可以修漂亮房子，培养女儿也可以上大学！我们家不再被村人看不起，也再没有村人无缘无故找我们家的茬的事情发生。那时我就明白：勤奋创造价值！读书改变人生！此对我们寻常百姓至关重要，它至少能赢得他人对我们起码的尊重。

我很羡慕母亲有父亲这样的丈夫，也曾经影响了我的人生。年轻时我是想做小女人的，像母亲那样，经营一个温馨的富有诗情画意的家，相夫教子，是我的理想！按这样的“理想”，也曾经过了几年很知足的日子。然而，当父亲不满50岁离世，次年爷爷孤独终老，接连的变故发生时，我措手不及！此时，母亲需要宽慰，三妹还在自费上大学。我不仅失去了至亲，也成为了母亲和三妹的唯一依靠！可我也才硕士研究生刚毕业！除了儿子的刚出世，我一无所有！身为长姐、长女和长孙女，也作为新晋母亲，我不得不重新定义我的“理想”：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一定要给儿子做好榜样！就如父亲那样！其实，这也是父亲生前一直对我的期待！这也是父亲给我的最丰厚的遗产！如今，我如此孜孜不倦，与其说是为实现所谓自我而追梦，倒不如说是为兑现未来和爱的承诺而风雨兼程！翼所有爱我、我爱的家人、学生和老师能心有所依。

在1976年奶奶去世到父亲2000年去世的25年间，除夕傍晚一件必须例行之事是随父亲去给祖先人和已故奶奶上坟。他只带我一人去。在2000年父亲去世至今的15年里，每一年春节临近，我都会专程回老家上坟，除了祖先人、还有爷爷、奶奶和父亲，故去的亲人越来越多了！给故去先人上坟，是我成长路的基石，已经融入我的生命。不仅寄托思念，更让我逐渐懂得生命的意义，也持之以恒地告诫我 ——Who I am。

我很庆幸生在这样的好时代，平常百姓家的孩子能有机会上大学！我也很庆幸我有这样一位好父亲，言传身教做人做事，让我逐渐明白何为责任与担当，何为富足与幸福！

尽管父亲已去世多年，但有父亲的童年却如陈年的老酒，愈品其味愈浓！童年是阳春，童年是和风，童年是艳阳天，童年是山花烂漫！

谨以此纪念我的父亲！女儿会珍视您给予她和她拥有的——茁壮、平安与善良。

愿您老在地下安息！

2016年2月4日（立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