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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我去参加相辉奖的答辩,相辉奖是复旦为支持基础学科(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学、基础医学、文学、历史学和哲学)的博士生新生而在优秀学业奖的基础上增设的,它的设立是出于对科学精神的弘扬、鼓励研究生从事基础科学研究工作之需要。毕竟在一窝蜂强调实用性研究的浪潮中,复旦能有专为基础科学研究而设的高额奖项,我是由衷欣慰的。
答辩分两部分,首先是5分钟的自我陈述,然后是5分钟的评委提问。在座的评委来自生命科学的不同方向:发育生物学、神经生物学、生物物理学、环境生态学等等。5分钟的陈述,我简略介绍了几项研究工作,包括姓氏家族的DNA调查、世界语言的起源地探究以及东亚Y染色体全测序对人群分化时间精细解析等。5分钟的提问环节,评委们首先要求再翻到你发表论文列表那一页PPT,之后开始数第一作者SCI论文,并郑重询问影响因子,最后得出:一篇Science的comment,影响因子在2.5左右的两篇一作SCI论文,另外4篇SCI论文均是合作者而非第一作者。看评委们数SCI、算影响因子,我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像是在砧板上。之后,一位做细胞信号通路的老教授问道:“你做的这些研究无非是测测DNA,整理数据,编编故事,今天做完曹操讲一个故事,明天做完孔子再编个故事,究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作用?方法学上有什么突破?”我很诧异她提出这样的问题,大脑空白了几秒钟,或者说尴尬了很长时间。我回答说:“我们做姓氏家族的DNA调查,旨在理清人群遗传结构,为其他应用性研究打下基础;另外,DNA与历史学、考古学等相结合可取长补短,为文科难以解决的问题提供DNA证据。这些研究成果不是在编故事,故事是为了更好地阐述我们的结果,我们应看到故事背后的科学意义。文科的研究很容易出现迷信‘一家之言’,譬如说因为季羡林先生的在《弥勒会见记》中提到吐火罗这一句,几十年来大家都认为中国西北最早居民是吐火罗人,却不知怎可用公元5世纪的东西去判断公元前2000年的事情哪?我们分子人类学要做的就是用直接的证据去揭示这些问题。”这时,老教授又补充道:“那就是对文科方面研究很有意义了。”旁边一位做蛋白质结构的老师插话打了圆场,止住了“争论”。
虽然我拿到了相辉奖,但确实很失落,这只是一件小事,却折射出了许多科学工作者对科学研究的认识的误区,或者说我国现行的科研体制的误区。我们在焦急地做应用科学,在强调科学研究要解决实际问题、最好带来经济效益。拿经费申请举例,由于对应用性研究支持力度大,基础科学研究总喜欢套上应用的帽子再出去卖。基础科学,或者说“纯科学”,蜷缩在应用下求得生存发展机会。其实,科学研究犹如在盖楼,基础科学在充当着地基,打好地基,才能建起一楼、二楼以至百层楼、千层楼。饶毅先生曾分析华人得诺奖的事,从上世界50年代到上世纪末,六位华裔诺贝尔奖得主中有5位是物理学奖,主要是因为物理学发展历程中华人中一直有很好的梯队,物理学的大框架在上世纪40年代前就已形成,这对中国的物理学是一个幸运的巧合,而在生命科学领域,华人的梯队发展晚了一些,又错过了上世纪50年代开始的世界上生命科学基础研究突飞猛进的一段时期,之后追赶起来难度就大一些。国内生命科学的绝大部分研究是在国外已经成型的框架下继续的,或者说在别人打好的地基上建自己的楼房,而且过分地强调楼层是否够高、是否能卖得好价钱。
人类学,是基础科学,是研究人类的本质的学科,从生物和文化的角度对人类进行全面研究的学科,譬如回答我们人类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们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之一是有探索和发现精神,或者说有更强的好奇心,要对周围的一切make sense,在现代科学没有发展起来的时候,宗教信仰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大家的这种需求。随着分子生物学的发展,人类终于可以为自己的过去提供了一种科学的看法,有一种近于本源的认知,人类终于能够为自己起源演化的各方面提供了一种形而下学的解释,把漂浮在空中的不可知的东西有了相对直观的感知。这就是人类学的意义,也是其他众多基础科学研究的意义之一。
于我个人而言,人类学要学的东西很多,且都很有趣,我有东西想学、想做,而不是为了给谁看、给谁做,我是用自己的时间满足我自己的兴趣。读研的两年半里,有不少本科生跟着我做研究,我从不爱去布置任务、抢抠时间,有兴趣的、自觉的人会对自己负责,不自觉的人也要自己去承担后果,我不想去提醒别人什么时间该去做什么,重复的提醒在我看来是对对方的不尊重。兴趣是最好的动力。
2012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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