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父亲了。或许是这两天读了梁实秋，胡适的自传，里面对于父亲的描述触动了我，今天早晨在被小儿唤醒辗转反侧艰难入睡后竟又梦到了父亲。梦中的他拄着拐杖靠在老屋的窗边，只有我问他感觉如何，安慰他一切都会好，实则想到是癌扩散了。他没有回话。也是奇怪，每次梦见他都是在这栋我居住时间不是最长但却是我整个高中及至研究生毕业，甚至工作后假期探望双亲时期的住所。在这里和父亲生活的点滴深刻于心。这有年龄的原因，也可能由于大部分时间的家庭的艰辛（从我大二到研究生毕业整个家庭没有正常收入），幸福的时光容易忘却，苦难却难以抹去。父亲去世前三年经历两次手术，数次入院，三年时间子女们时时惴惴，所以我很多时候梦中的父亲都出现在老屋，健康状况总是在这样分界线上。醒来知道一切都是梦。但人生不如梦，所以想写下一些文字纪念逝去的父亲。

父亲出生于河北卢龙，一个没落地主家庭，只有初中文化，但据说我的爷爷是京师大学堂毕业（也就是北京大学）。父亲是幼子，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三个哥哥大哥对他最好，可惜英年早逝。二哥三哥都没有承担起哥哥的那份责任，二哥大学毕业就不管家了，三哥抢了父亲中专名额毕业后也自己逍遥去了。父亲只身闯关东，先到抚顺，习得电机维修的技术，后因我的家乡大安在三年自然灾害时鱼米之乡的优势凸显而到了大安。爷爷奶奶都是父亲母亲养老送终，也因此欠下饥荒（东北话，欠债的意思）。初中文化的他，因写作极佳而得以成为县长秘书。后因为照顾家庭而舍弃仕途最终不到六十岁在东北国有企业倒闭大潮中退而不休，因为没有退休工资。那是我大二，尽管没有学费，但供养一个大学生仍是不小的负担，父亲在老屋的院子里种了一院子的葡萄，养了几十头猪。就这样靠着这两样供我读完了大学。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假期经常要帮父母，很多时候还要叫上朋友。记得一次好朋友帮忙粉碎过猪饲料后，精疲力竭之余总结道，以后找女朋友，家里如果养猪一定不可以找。今年猪价高涨，好几次跟我的妻子说起我的父母亲养猪的事情。父亲于我除了生我养我以外，我的一点点的文学上的嗜好应该是源自父亲。除了基因之外，我还能记得小学三年级初写作文，他对我的点评。那是一个冬天的场景，我们一起探讨滴水成冰的描述。我也记得在皎洁的月夜，我们一起在马路上分享古人关于月亮的描写。初中毕业差点选择中专，是在父亲的坚持下读了高中。他一直激励我上进，直到博士毕业后在加拿大光源谋得了一份工作，他还说不能只做一个普通的研究人员。今年有幸被选为高被引研究人员，这是一个全球只有六千人才有资格获得的殊荣，加拿大只有不足两百人获选。这个消息应该家祭不忘告乃翁。很是庆幸婚后由于妻子的体贴，我的父母亲得以在我们在厦门安稳下来后两次与我们常住，那是父亲最惬意的一段日子吧。厦门的各个景点都留下了父亲大量的照片。我出国后有三年不曾回国。第一次回国我和父母亲游了泰山庐山。那以后几乎每年回国都带着父亲母亲，游黄山，游上海世博会。直至2012年底父亲检查出癌症。在随后的三年里父亲顽强的与病魔抗争，最后父亲走的很安详，这是他孝顺他的父亲母亲得来的福报。

我也有机会在他离世前几个月陪伴他，推着轮椅带他出去散心，那时癌症已经扩散，他说话已经不多，大多数是我说他听。忘不了我离家返回加拿大，我的父亲依窗目送我离去的眼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

2019-11-25于萨斯卡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