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十年前的一张照片说起

汤奔阳

这张五十年前的照片，一直伴随着我，从当时的深圳镇，到西乡的铁岗水库林场，到广州黄埔的文冲船厂，到珠江南岸的中山大学，再到太平洋彼岸的美国和加拿大。

那是1973年11月。当时父母刚刚从下放的农村和五七干校回到深圳没多久，全家得以团聚。我从深圳中学高中毕业才几个月，瞒着父母报名上山下乡，即将到位于宝安县西乡公社的铁岗水库林场当一名“光荣”的知识青年。父亲所在的宝安县文化局举行仪式欢送我。

左一和左四是我母亲梁杏洁和父亲汤洪泰。当时十年运动还未结束，但大风暴基本过去，父母也得以回到深圳工作。从他们脸上开心的笑容，可以看出最黑暗的时期已经过去。那时担任展览馆馆长的父亲很消瘦。他很珍惜刚刚得到的恢复工作的机会，忙得没日没夜。

左三，坐在我旁边的是当时的宝安县文化局长陈玉仁，我们后来叫他陈叔。照片上的陈叔虽然帽子戴得有点流里流气，却是我们家几十年的老朋友，一位我非常尊敬和崇拜的长辈。他那毫不掩饰的笑容，他那夸张的鼓掌，跟我后来逐渐认识到的热情、能干、高调、豪爽、坦率和幽默的陈叔是一致的。此时的陈叔，已经不再是深圳著名的白皮猪事件的首要疑犯，已经出狱平反，重新被重用。陈叔的故事惊骇离奇，需要很多篇幅来描述。

右二是当时的宝安县粤剧团的团长曾文炳。他是深圳有名的编剧。在这个欢送会上，他送给我一个笔记本，前面两页抄着他送给我的一首诗。诗的调子当然是革命的，但写得非常的鼓舞人心。当时的我，对革命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憧憬，这首诗让我热血沸腾。

右三是文化局副局长张玉成。他曾经跟我父母共事多年。

右一是深圳新华书店的经理。他是外省人，时隔多年，已经没人能想起他的名字了。

文化局送给我下乡的礼物是一顶草帽，一个水壶，一个绿色书包，和一朵红绸扎成的大红花。这朵大红花，至今还压在我美国的家里的一个箱子里。

这张照片的摄影者，要不就是后来成为深圳摄影协会会长的何煌友，要不就是人民路深圳戏院傍边的红艺照相馆的老东家老师傅郑渭涛。照片当时在红艺照相馆的橱窗展示了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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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拨到三十多年之后，2007年，我在洛杉矶，在美国太空总署的一个研究中心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工作。当时加州政府有一笔拨款组织一个活动，让加州的移民讲述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被选中参与展出。我把这张照片放在我的展板上。美国当时的第二大报洛杉矶时报的一个记者来采访，我向他讲述照片的背景，并告诉记者，照片中的陈叔已经不再是共产党的干部，而是一个鞋厂的老板，并指着记者的鞋，说：也许你穿的这双鞋就是他造的。记者的采访在洛杉矶时报上登了两个满版，我家的故事和陈叔的故事也在其中。

半个世纪过去了，深圳从一个边境小镇变成了一个国际大都市，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成了美国太空总署的科学家，共产党干部成了红色资本家。五十年前，照片上的人物何曾会预料到今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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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此文完成之后，我和父亲、太太和弟弟去深圳横岗简一村拜访陈玉仁，在他家乡的大宅里谈笑风生，追忆往事，并由我弟弟汤奔驰，按照五十年前的坐姿和动作，给我父亲，陈叔和我拍下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