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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问小区管理员最近蚂蚁怎么这么多,他说主要天气炎热。还说明天会更热,得100度以上(华氏度)。早上打开邮箱,收到实验室发过来的高温预警邮件,心想倒要看看能有多热。这不,这送海珊去机场回来的路上,车内空调也不是太管用, 于是准备打开窗户,吹吹风。 这一瞬间 “吹风”想法,瞬间击穿了我。“吹风”的初次体验,和一个人有关,而他已经离开四年多了。
湾区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整个夏天清凉舒适,与里下河的夏天潮湿闷热不同,也就只有几天偶尔热一下,倒像家乡夏天过后的 “秋老虎”。漫长的暑假,农村的孩子离开了学堂,可实际能去的地方并不是很多;酷暑中,玩伴们都躲在家里,独自成长。而有一天,三哥哥来到我家,喊我出去。
三哥哥属羊,比我正好大一轮。这还是他去世之后,我问姐姐后,姐姐告诉我的。三哥哥家里最小,是我二舅家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外村人喊他“杨三”。外婆说过,为了生三哥哥,家里吃过不少苦。严酷的计划生育下,家里很多东西都被搬走。倔脾气的二舅还是不顾村干部的反对,“蹈火”之后,才喜得贵子。“哥哥”在江淮官话里,发成“锅锅”。打记事起,我就经常“三锅锅,三锅锅” 地粘在他身后。初中毕业之后,在二舅妈的安排下,三哥哥拜镇上一名老和尚为师,学起了“和尚”(和尚在里下河地区是合法职业,帮主家料理后事,组织佛事 )。 在他家的二楼小阁楼,寒来暑往后,他可以诵读经文,同时习得的一手书法。多年历练之后,成为了我们庄以及周边十里八村的“话事人”,谁家有白事,都会来请他主持,搭台放“焰口”。后来二舅妈也常对成年后尚在求学的我说,当时你小时候就常跟着你三哥哥后面,说也要跟他学和尚,有的兜(江淮官话,“有饭吃”)。三哥哥做完法师回来,也会带来一些贡品,我们经常有冰糖可以吃。
敲开我家门的那天,三哥哥刚好买了一辆新摩托车。于是,和大舅舅家的孙子爱华一起,我们就坐上了三哥哥的新车,驰骋在乡间的砖头路上。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记不清了。能想起来的就是,当摩托车快速穿过小学后面狭窄砖头路段时,田地里青秀的水稻枝叶“抽打”着赤脚的我,很痒;蚊虫群“扑面”砸在我脸上,很疼。这些破碎的记忆,糅合着盛夏的气息,二十多年后的我热泪盈眶。
在媒人的介绍下,三哥哥和隔壁村的姑娘认识,两人开始自由恋爱。会“整活”的三哥哥会经常喊我和爱华去他对象家给他“助攻”,而我因为发音不准,他们总是会学我 “哒舌”;玩着玩着,大家起哄让我喊姑娘“嫂子”,让爱华喊“婶妈”,我当时搞不清楚这些称呼区别,总会喊混,大家经常会哄堂大笑。有次不觉间玩到夜都深了,回家的话,得路过小学(学生间都传言学校是建在死人堆上),我俩都很害怕,于是三哥哥打着手电筒,送我和爱华回村。那个时候,天黑后,农村人都很早熄灯休息了,硕大的平原上,就我们三人走着,手电筒的光可达天际。那夜没有妖精,也更没有鬼魂,唯一路蛙叫蝉鸣,不绝于耳。后来他们两人在来年春节后成婚,婚礼是在农村家里办的,来的宾客众多,妈妈和庄上的亲戚都很早就过去帮忙。小孩子的我们就好像进了大观园,什么都是新鲜的,吃喝玩闹了三天。隔年嫂子诞下一名女婴,取名婷婷。再后来,我也上学,慢慢长大。也会在路上经常碰到三哥哥,他开着摩托车,要么出去做法事,要么就是做完法事回来,忙碌着。虽然中间也曾去南方短暂做过佛事,但是三哥哥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农村。三哥哥是闲不住的人,先是和丈人一起养鱼养螃蟹,后来又和嫂子在废弃的宅基农地养起了羊。就连上次我毕业前短暂回家探亲,也就只有嫂子和二舅妈来参加宴会,嫂子说你三哥哥忙,要出去做佛事,我们于是只能短暂地通了视频,没有来的急见面。一年后,在伯克利的一个下午,我就接到姐姐的急切的电话,得知三哥哥出了交通事故。后来抢救了很多天,也没有活过来,在距国庆节没有多少天时就过世了。虽然距离现在打字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四年,我却依旧很难相信。活生生的人,就沉入了海底,成为了谜。听姐姐说是他是在开摩托车去取在隔壁村佛事器物的路上出的事,等嫂子和他同事找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我总会想起,在兴化的那次和三哥哥碰面。 正好也是国庆节附近,姐姐电话跟我说,嫂子在兴化医院刚生产,你放假正好去看看。我当时在兴化中学上学,于是当天就在医院里,见到了三哥哥,嫂子,以及他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后取名壮壮)。我也知道,生育二胎对三哥哥意味着什么,因为当时计划生育政策还在,但三哥哥还是和以往一样笑嘻嘻的。他带了我和二舅妈,表姐一起去吃了个便饭,晚上叫了一辆车把我们送回了村里。
成长,是对家人失语的过程。小时候我会成天跟在三哥哥后面叽叽喳喳,现在就算三哥哥活着,碰到后,我也很少说话,最多就喊一声三哥哥。我会静静地观察着,回想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亲人,朋友,路人,用文字记录下他们在我童年成长中留下的美好的回忆。我想,三哥哥在农村里绝对是个能人,可是给他的空间太小,施展不开,但他却奋力地活着。有次过年回家拜年,三哥哥躺在沙发上休憩。他那次酒喝的有些多,二舅有些埋怨,他嘀咕着,“没办法,人家老板把我领进养殖行业的大门,不喝好不行”。三哥哥在有限的条件下,在短暂的生命里,活出了我活不出的人生。“千人千面”,我很感激,他作为家里的哥哥,给童年少年的我的灰暗生活投入了无限的温暖。难过的是,我现在只能抹着眼泪,回忆着和他相关的这些碎片的记忆,而却不能阻止他那次开摩托车的灾难。姐姐说,三哥哥葬在村里新的集体坟地,距离祖坟有些距离。我从谷歌卫星地图上看了位置,东大河,鱼塘,农社,火车道,方方正正的水田和鱼蟹池塘。他和家里其他逝去的亲人们一道,守卫着生我养我的地方。
(写于国庆前,完稿于国庆后。江淮大地,无数悲歌。用笔记录下,新农人三哥哥的和我相关的短暂一生。三哥哥,我祈求你在另外一个世界安息,祈求你在来世更宽广的平台可以充分施展自己。我祈求,二舅妈嫂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祈求,三哥哥家里的两位小孩生活美满。)
家里的弟弟
陈浩
10-04-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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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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