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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精选

已有 6490 次阅读 2020-10-19 08:41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朝花夕拾

    在文章当中我鲜少提到母亲。为什么呢?一方面,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是寄宿生,在学校的时间比在家里多,这使得我跟母亲相处的时间非常少。我关于母亲的大部分记忆都是村小学时代留下的。另外一方面,在家的时候,我要么整天在外疯玩,要么就是忙于学业,总而言之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自从QQ动态、朋友圈停更以后,我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抚今追昔,不禁唏嘘。我不是一个恋家的人,长久的寄宿生活让我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孤独,也享受一个人的孤独。可在冰城这个闲暇的下午,我百无聊赖,忽然想起母亲来。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考上镇中心小学,住进教师村的第一天,我哭了。我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不让姑姑看见。周末,我哭嚷着请求回到村小学来。母亲也替我求情:“孩子还小,让他回来吧。”父亲拗不过,说:“行,不过现在回不去,这学期结束送你回。”开学几周以后,我们班上一个小女孩让她奶奶带回去了,我才知道那是缓兵之计,只是彼时我已经有了新朋友。就这样,我开始了十四年的寄宿生涯。

    母亲疼我如此。无论我犯了多大的错误,她总是第一个原谅我的。有一次,我在楼上的走廊点着了一块小碎纸片,那小纸片像蝴蝶一般翩翩起舞。父亲回来时,看见一楼走廊那堆秸秆大半烧成了灰烬。我吓得嚎啕大哭,母亲安慰我:“别哭,别哭,没事儿的。”还有一回,我跟姐姐吵架了,抓起一颗小石子就往她扔去,结果石子砸到旁边那位小女孩头上,小女孩呜呜地哭起来。晚上,母亲从一间废弃的小屋门口找到我时,我已饥肠辘辘。到家时,一桌子的菜都凉了,可盆子里的饭还没动过。

    我小时候这般调皮,却很骄傲。姐说,那时候全家吃饭时第一碗饭必须盛给我。有一回家里熬了清补凉,姐吃了第一碗,我就把剩下的全倒了。可不知怎么的,后来我倒成了村里聪明乖巧懂事的典型。

    记忆当中,有两个关于母亲的场景历久弥新。其中一个,她坐在小凳子上洗衣服。火辣辣的盛夏,骄阳似火,杨桃树投下它温柔的影子。那个大盆子里的水冒起一个个气泡来,我喜欢在旁边玩,用手搅水,气泡就碎了,一会儿又升腾起来。这游戏没完没了,而我乐此不疲。我有时候帮她打水。当然,打水尚且费力,挑水的活便总是她来。尽管如此,我常常向她讨要“报酬”,她总是洗干净了满是肥皂泡的手,从口袋里掏出5毛钱,我便高高兴兴地向小卖铺走去了。

    另外一个,她领着我跟姐姐赶集。过马路的时侯,她总是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仿佛攥着我的命一般,以至于手有点生疼。回家时,我们走在乡间小道上,两边的稻苗绿油油的,炫耀着蓬勃的生命力。我手里拿着一袋橘子,然后姐姐跟我嘴里总含着一瓣。我通常会挑出一瓣递给她,她便欣然接受了。但是她通常不会吃一整个,仿佛那一小瓣就是整个里最甜的。

    稍长以后,我很纳闷:为什么她赶集的时候总爱叫上我跟姐姐?我们仨一起赶集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是我跟她一块儿去;再后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因为我迷上了武侠剧。而现在,我在家的时候,骑着自行车,10分钟之内就能把菜买回来。

    寄宿在学校以后,我没跟母亲要过钱,却总想找个机会跟她一起,带上姐姐一起去赶集。但是,随着时光流逝,这件事渐渐被我淡忘,埋在往事的尘埃之中。

    我跟姐姐都是剖腹产,做手术的钱都是向媒婆借的。自打我出生,她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她起早贪黑,洗衣做饭、放牛、喂猪、养鸭,还要照顾地里的庄稼。爸卖完猪肉就在集市里打牌,晚上才回来。为了这事儿他俩经常吵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们家很和睦。别人都说,姐姐长得像爸,我像她。于是,姐姐的性子也随爸爸,要别人做饭给她吃。而我一生下来就跟母亲一样勤劳,不怕苦不怕累。

    最近一次寒假回家,她却有点嫌弃我了,因为我每天早晨睡到日上三竿,衣服也不洗,不帮忙烧火煮饭,还任由房间的尘埃漂浮在空中。这些让我嗤之以鼻的症状曾经出现在姐姐身上,这回在我身上重现了。我整天宅在家里,要么就是看小说,要么看小时候没看完的武侠剧。我在弥补小时候来不及做的事情,却又为日后积攒还不清的债。晚上,她总爱让我给她播放一首歌,歌名叫《刘海砍樵》。她是偶然听到的,喜欢得不得了。有时候,她见我在看书,便不作声,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我跟她唠嗑几句,便催她回去:“妈,有什么事吃饭时候跟我说就行,这会儿我有事要忙。”

    现在,我想:她不像爸爸一样爱看电视剧,也没有其他娱乐,那会儿回去又能干啥呢?想到这里,我不禁鼻子一酸。我从来只把她看作我的“母亲”,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她的“儿子”。

    过年的时候,舅舅来探望我们,走时她送了好长一段路,直到一个拐弯过后,看不见车尾灯了。那个时候,我猛然想到,她有自己独立的人生。她只读过三年书就被迫辍学。那时候她每天放学都要去放牛砍柴,通常到开学前几天才能交上上一学期的学费,班主任不厌其烦的追缴、课余时间繁重的劳作,终于让她放弃了。是时代替她做了这个残酷的选择!我小时候,经常听她哼唱我听不懂的调子,念着小学一年级的课文:“还没看见瀑布,先听见瀑布的声音……”我得了奖状,她比我还兴奋,总喜欢让我指着上面的字念给她听。我起初饶有兴致,后来就不耐烦了,因为她一遍遍的问我这个字怎么读,那个字怎么念。

    她不善于表达,却总喜欢询问我跟姐姐在外边的经历,并乐于发表意见。但是她的学力却无法支撑这样强烈的愿望。我总跟她说:“妈,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就甭管了。”我当初高考填志愿时,她就说:“儿子啊,别人都说东北很冷,我担心把你给冻坏了,留在广东多好。”对子女的恋爱问题,她也很有自己的见解:“女儿啊,你出去工作别让外边人给骗了。再过一两年,让媒人就近给你找个好人家,这样离家近,方便探望。”对我呢,就要求我在大学不要谈恋爱。尤其是大城市的姑娘,特别强势,容易让人娶了媳妇忘了娘。对于她的种种“封建陈旧”观点,我是一概反驳的。但是,下一次回家,我决定什么都顺着她,最起码口头上如此。

    前几年,她照着镜子找白头发,让我帮忙看看。我仔细搜寻,跟她说:“妈,后边没有,就前面有几根,我帮你拔了。”现在,再也不能拔了,因为她额前被岁月染白的头发再也数不清了。她要缝衣服,让我帮她穿针。我看着她深深凹陷的眼睛,心想那一定是长年累月辛劳的结果。

    她真的老了。

    记不得上一次跟她赶集是什么时候了。走在大街上,菜市场里熟悉的叔叔阿姨投来近乎嫉妒的目光,她笑得合不拢嘴。小考,我得了全镇第三名;高考,我是镇里唯一分数超过600的考生。

    她近乎文盲,她的儿子却是这小村庄里第一个重点大学生,第一个研究生,也许还会是第一个博士。可无论我走到哪里,将来做什么职业,有没有出息,我都知道,我会是她一辈子的骄傲,因为我是她的儿子,永远敬她、爱她的儿子;而她,也将是我一辈子的骄傲,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可敬、可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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