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婆”:我的守护神与启蒙师
(一)
“好婆”是苏州人的方言,是对祖母的一种称呼。“好婆”严格说应该是我的外婆。她是一个典型的苏南妇女。齐到耳梢的头发,小而明亮的眼睛,嘴角一年到头几乎都是上扬的,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她的脸上虽然布满皱纹,但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是很漂亮的。人虽然瘦了些,但看起来还十分精神,中等个头儿,腰板儿直直的,眼不花耳不聋,具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好婆”做事不急不慢,井然有序。她十分爱干净,不仅将家里的卫生弄的窗明几净,而且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尽管那时没有什么好衣服,也没有新衣服,但是洗的清爽,叠的整齐。刚洗晒的衣服,无论是内衣还是外衣,她都要叠好归置好,隔一段时间再穿。我一直不懂这是为什么?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当我插队时,别的室友看我这么做十分奇怪。因为在农村条件艰苦,劳动强度又大,男女知青都是自己洗衣服,在外面拉根绳子晾晒,需要穿时直接上身,暂时不穿就一直挂在那里。我总是受到他们的嘲笑,被视为没有改造好。
永远是一口纯正的吴侬软语,嗲声嗲气,“好婆”的乡音一直没有变,不会说普通话,居住在南京三十多年,也没有学会南京话。这不仅是因为我的父母都是苏州人,家里面交流永远是苏州话,而且我们邻居几乎都是苏州人,他们也是用苏州话交流。吴侬软语在我上小学前,几乎是我接触的唯一方言,也是我的童子功。我的小学在老城南,同学们大都是住在甘家大院、评事街、马巷一带。我从小就是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中长大,能听懂苏州方言,基本上不怎么会说。不知为什么,我讨厌老城南话的粗鄙,也不喜欢苏州话的软弱。我是强烈地抵制说苏州话,因为在学校里与大院里我流露出的苏州口音总是被人嘲笑,我不能在普通话、苏州话之间流畅转换,南京话我也不会说。上学后,为了克服儿时留下的痕迹,我所以不得不刻苦学习汉语拼音,坚持反复读课文,背课文,练习普通话,但我的语音语调中还是夹杂着一些原生家庭带来的苏州话与南京话。“好婆”外出买菜买米打酱油,都是用苏州话交流,比较吃力,等我们长得略大一点后,这些就是我们姐弟的任务了。
我的所有苏州人的特性几乎都是来自“好婆”。我的父母都是苏州人,所以,我的籍贯是苏州;但是,我生在南京,长在南京,几乎没有在苏州生活过生活经验,饮食口味在很长一段时间,也是标准的苏州方式。我在上山下乡之前,没有在食堂吃过饭,也没有在别人家吃过饭,都是外婆做给我吃,潜移默化地习惯苏州人的生活方式。在插队后的很长时间里逐步才习惯于别人一同吃饭。
“好婆”是一个漏网的地主。她出生在光绪33年,1907年,一个小康之家,父亲曾中过举人,家里比较开明,她幼时上过几天私塾,识一些常用的字,可以阅读一般的家书,报纸的大标题,但没有到能写熟练地一份家信的水平。当她长到需要裹小脚时,因疼痛难忍竭力反抗,寻死觅活。当时辛亥革命已经爆发,一时民风有所变化,她的父亲因溺爱只好作罢。这个场景有点像《白鹿原》中百灵以死抗争拒绝裹小脚,不过没有那么激烈。所以,“好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脚,也不是开放天足,走起路来有点慢。这也导致她一直没有嫁出去,既没有旧派认同的小脚,又不是受过教育的女学生,所以在昆山陈暮镇上成为老姑娘,后来给人做了填房。我外公在家族中是最小的一个,比同父异母的兄长叶楚仓(1887—1946)的儿子叶楠大不了几岁,不仅才学远不及兄长,办事能力就像相差更远了。叶楚伧是辛亥革命元老,参加过中国同盟会,也是南社的创始人。《民国日报》创刊,任总编辑,是反对袁世凯称帝的急先锋。1929年后,叶楚伧被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常务委员和政治委员会委员,并先后任中央党部宣传部长、秘书长,江苏省政府主席,国民政府立法院副院长。我外公只是他一个打杂的小跟班。
叶楚伧去世后,外公在上海无力生存下去,变卖了所有产业偿还了债务,1948年将叶楚伧的灵柩运回苏州灵岩山麓安葬,该墓后毁于文革。以后,外公就留在老家昆山周庄,置了40亩水田,盖了三进八间砖瓦房。安顿好不久,不久,外公因事业不顺,家道中落,郁郁寡欢,积劳成疾撒手人寰。遵循亡夫的意愿,“好婆”卖调了全部田产,一部分做嫁妆将大女儿许配给了邻村地主的儿子,一部分作为支持小女儿上学的费用;她自己只留一进二间自住,其余出租以维持自己的日常开销。小女儿就是我的母亲。解放初期,我母亲学校毕业后参加革命,去了无锡,认识了在苏南区党委工作的我父亲。五十年代初,他们在无锡结婚,“好婆”独自一人在周庄生活。不久,苏南行署与苏北行署与南京市---新中国第一个被撤销的直辖市,合并组建后江苏省,父亲调入江苏省商业厅工作,母亲被安排在南京市商业局工作。我母亲在生了我姐姐之后一年,又怀孕了,当时我的爷爷奶奶已经相继去世,实在忙不过来,就力邀“好婆”来南京照顾我妈和两个孩子。“好婆”在我出生前几个月移居南京,到1988年11月27日去世,就一直在南京生活。
“好婆”是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我,才从昆山周庄移居南京,原准备我上幼儿园就回去,后来因出身问题,在周庄算是小有钱人,但在南京却是党员干部的家庭妇女,可以得到一点庇护,也不在专政、改造对象之列。所以,就一直“隐居”在南京三十二年,直到去世。
“好婆”从周庄老家带来很多以前定制的餐具,碗、盘、蝶、汤匙上面刻有仕女图案,落款处是我外公的印章,像一部绣像《红楼梦》。文革初期,“好婆”怕被抄家发现这些“封资修”的东西,全部都打碎了,每天晚上将部分碎片乘夜深人静扔进宿舍大院的化粪池里,前后大约一个月。每天不能扔得太多,以免浮出被人发现。
“好婆”在周庄房产也在文革中莫名其妙的同族亲戚霸占。原本我外公去世后产权归我外婆,她手中有房契。“好婆”在解放前已经出售完了40亩水田,只剩下房子三进八间的房产,成功逃脱了划为地主的命运,定成分是小业主,这或许是一件幸事。“好婆”来南京后,我的姨妈借自己丈夫去世的机会,离开夫家所在的生产队搬回娘家,也摆脱了地主身份。大姨搬进来之后,因为在镇上没有工作,基本上是靠变卖老房子里的家具或门窗木头与砖瓦过日子。文革后,她的两个女儿,一个乡下插队,一个进了镇上的企业,基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在清理文革抄家归还房产的运动中,外公同族的兄弟不知怎么知道“好婆”已经遗失了当年购房的房契。“好婆”来南京时没有带走房契,以为给继女住,也没有签合同,也不需要看房契,也不知房契何时找不到了。文革中,外公同族的兄弟说当时三进八间房子是几个兄弟合买的,我外公出资购买了一进两间,其余是他们出资购买的。考虑到他们一直在上海经商,就让“好婆”居住。解放后,上海的店铺被公私合营,当时不敢说老家周庄还有房产;文革结束后落实政策,又想有机会要回房产,将其卖掉,贴补家用。文革后期,“好婆”也不敢回来捍卫房产,怕被划为管制对象,所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房子就这么被人“确权”拿走了,只得到了一份民事判决书,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几年前,当我将我父母的房产出售后,只从老房子里拿走了一些我以前读过的父亲收藏的书籍与一整套《收获》(1957-1966年),还有就是我外婆从周庄运回来的两个缸,一个是用于存放大米,一个是用于腌菜的。由于缸上的图案是几条龙,文革中被人误以为是“虎踞龙盘”,所以逃脱了被砸的厄运。这两口缸是外婆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二)
“好婆”是我的守护神。我是早产儿,出生以后一直体弱多病,营养不良。我妈妈几乎没有多少奶水,当年也订不到牛奶,几乎就是靠“好婆”烧饭时多加一点水,烧开后取出一些米汤补充营养,以至于我一直都喜欢喝米汤。我在幼年时,气管炎比较严重,总是咳嗽不止,不过没有到哮喘的地步。一二岁时每天都要到医院去打针止咳。当时,我们家住在健康路口(现在的交通银行)的一所公寓里,无论刮风下雨、炎阳似火,都由“好婆”抱着去商业职工医院(现为红十字医院),我稍大一点后时,“好婆”牵住我走去。那时公交很不发达,也没有出租;有马车与三轮车,应该比较贵,她舍不得。这个过程,直到上幼儿园,才逐渐转好。
上小学后,我是自己上学、放学。只有在放学时遇到大雨,“好婆”才会到学校给我送伞。不记得我的父母曾经出席过家长会,应该都是“好婆”出席。老师的表扬与提醒的话,“好婆”都会强行记在脑子里,经常会反复念叨。
小学三年级时,我做算术作业,省略了一些步骤,被老师勒令重做,我当场拒绝了。年轻气盛的老师直接把我驱逐出教室。我不敢提前回家,只好在在外面流浪。走到出府西街向南,路过大板巷,来到升州路上,在一个收废品的店里,一边看摊如何经营,一边捡出收来的旧书翻看。后来还是“好婆”发现我放学迟迟没有回家,到学校找我才知道被老师赶出校园,最后在马路上找到我,把我领回家。
中学的时候,有次被学长、青年教师拉去写一个材料,从下午忙到夜里。也是“好婆”到学校找我,在口子楼的青年教师宿舍里找到我。那个青年老师叫朱心,当时是我们十中的团委书记,后来做过南京团市委书记,省委组织部部务委员、办公室主任。80年代末,我住天津新村,经常在省委大院后面的马鞍山院子里看到他上下班。
“好婆”很关注我的学业。我的父母比一般人的父母对子女的关心差很多,他们几乎不关心我的学业,尽管会原则性提要求,从未给予实际性的关心与帮助。“好婆”虽然不辅导功课,也不督促作业,但是每到期末拿到成绩单都会仔细研究一番,看一看比上学期是进步了,进步多少,还是退步了。主要做纵向比较,当然无法做横向比较。她还十分重视我得到的每一份奖状,以及作业本与试卷,她不能做出分析。每当学期结束,我每份成绩报告单与奖状,都是“好婆”帮我收好。直到她去世,在整理她的遗物,我才全部汇集起来。这些文档资料一直保留到1994年晋升教授为止,二十多年来,我的学业资料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由此也培养了我的资料档案意识。
“好婆”十分重男轻女,这当然是他们那个时代旧式妇女的通病,也有自己的特殊原因。她一生没有生育过,嫁到叶家时是两个继女的后妈,不久丈夫就去世了。大女儿结婚后,生了两个女孩;二女儿,也就是我妈,结婚后生了一儿一女,那个儿子就是我,是叶家唯一的男丁,正好我随母姓,这样我就成为她夫家正宗的传人。所以,“好婆”对我十分溺爱。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我,也不怎么让我做家务,一心让我好好读书,希望能光耀门楣、传宗接代。我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次,3-4岁的内侄来我家,“好婆”对他无比的热情,拿出很多好吃的给,他不仅吃得杯盘狼藉,而且不停地上厕所,忙得不可开交。“好婆”乐此不疲。她喜欢“男小囡“溢于言表,我们都感到吃惊。“好婆”希望我们赶快也生个”男小囡“,她来帮我们带。我婴儿时代的很多小衣服与包被都由我外婆精心保管留作备用,她认为我用过的东西比新买的好,舒适,柔软。在我妻子怀孕后,尽管很多有经验的人都认为是个女孩,外婆坚定地认为一定是个男孩。我也坚定地认为一定是男孩,有点“志壮坚信马列,岂疑星火燎原”的味道,我们大队的知青,无论男女,基本都是生的男孩。可是,悲催的是,“好婆”没有等到我儿子的出生,在他出生的前一个月,终于没有挺过病魔,含恨而去,享年81岁。
我的高考是在千辛万苦从农村招工上调后完成就业之后进行的。我进入的是冶金部所属的一个地质研究所,事业单位。自从插队以来,一切重要的决策都是我自己决定的,我的父母通常不过问,我也不会主动汇报。我参加高考他们都不知道,我也探过口气,他们不赞同再去折腾,希望我安安稳稳做一颗革命的螺丝钉。我的复习迎考是在“地下隐蔽”秘密条件下进行的,既要瞒着单位领导,又要避开我的父母(叶明:1977年,侥幸成为“黄埔一期”,凤凰台上 2022-12-09 )。在高考前几天,“好婆”观察到我的反常,忍不住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告诉她,我要参加高考,但不要告诉我的父母。如果考不上会被他们讥讽我不知天高地厚。“好婆”以她自己的方式,支持与鼓励我,当然她不会去送考,也没有能力辅导与指点,主要是精神上的支持与鼓励。而在我参加高那天,“好婆”特地为我准备了一块发糕与几粒粽子糖,作为我高考两天中午的干粮,就着冰冷的自来水充饥,在寒冷的初冬里,抓紧时间晒一会太阳取暖休息一会,精神饱满地投入下午的考试。在我拿到路球通知书后,“好婆”才解读了为我准备干粮的深明大义:发糕(高)加上粽(中)子糖,预祝高考中第,金榜题名。我的父母在别同事的孩子落榜之后,才来问我有没有参加高考,我告诉他们,没有考上我心仪的复旦大学物理系,不知为什么被没有填写志愿的南京航空学院无线电工程系录取了。我父母还为我放弃事业编制的工资,舍弃了即将有可能分配到的住房感到惋惜,也为军工院校大学毕业有可能分配到三线工厂感到担忧。当年有甚多类似我这样有正式工作,有编制,福利待遇好,但不能带工资上大学,特别是比较好的单位的人及其家长都放弃了高考,而不是在农村及其家长们,高考时为了跳农门。“好婆”是唯一支持我考大学的亲人。
(三)
“好婆”一点一滴地对我言传身教行为规范,什么东西可以碰,什么东西不可以碰,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大都是“好婆”具体演示,手把手教,必要时还给予说明与解释。以至于我后来养育儿子时,也是这么自然娴熟地使用这种方式。这样当然很好地培养了良好的习惯,遵守规则与规矩,但也束缚了自由发展。苏南人的保守,瞻前顾后,不冲动,不激进,客观上避免了很多失误。我与我儿子的童年,几乎没有摔伤过,也没有什么冒险,说好一点就是安全意识比较强,说差一点就是敢闯的精神严重缺乏。
我上山下乡时,“好婆”以她自己仅有的农村生活经验,一再叮咛我注意防止掉进水里,以为我在江北丘陵地带也是沟壑纵横,外出都要划船,不知道我们那里水域很少,主要农活是上山划柴,摘棉花,坡地种西瓜、种山芋与花生。我们家好像只有她为我的农村生活担惊受怕。下水田插秧时,外婆告诫我的防备蚂蟥偷袭,以及被咬伤后的急救处理,我实际都用上了。她的生活经验还是派上用处。
苏州人的节俭,包括精打细算,谨慎购物,经常被北方人指责为小气,抠门,也是“好婆”“遗传”给我的,成为我渗透到骨子里的东西。我外出吃饭,总是将剩余的食物打包带回来,无论是我付钱还是别人付钱,也无论我的经济收入处于何种水平。外出住酒店,无论公费还是自费,也是主要是住快捷酒店,基本不去星级酒店。1976年的盛夏,我们生产队的知青所剩无几,有人被招工上调返回城里,有人为躲避地震而逃离农村,只有我和我的学妹还坚持在生产第一线。为了节省能源,资源共享,我们两人“搭伙”——每人负责烧一天饭,轮流在各自家开伙。作为“苏州人”的我,被迫吃她加了很多辣椒的蔬菜,当然她也勉强咽下比较甜的菜肴。最悲剧的是,我们经常怕对方不够吃,因为强劳动后饭量会增加,故而烧的饭多了一点,往往剩余的饭不久就馊了。如果不太多,我们就给农民去喂猪。有一次剩余的饭饭比较多,我们都觉得太浪费了,实在不忍心扔掉。学妹急中生智采用在馊饭里加几块烧碱,放油锅里再炒一下,美其名曰“酸加碱生成盐和水”,搜饭终于成为次日的佳瑶了。当别人津津乐道《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而我们则含泪咀嚼“那些年我们一起吞咽的馊饭”。
我对民国的天然亲切感完全来自“好婆”。我虽然出生于一个中共干部的家庭,革命传统教育也是无处不在的。可是,我对民国的亲切感一直都很好,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后来我才发现,读有关民国的东西,我都有似成相识的感觉,主要是小时候“好婆”潜移默化的熏陶。她比较认同民国时期的求职规范:写一首好字,作一篇好文章。从小“好婆”对我写字很是关注,很是讲究,写好了赞不绝口,写差了,立即修改订正。所以,我在上学之前,字写得十分工整。上大学后,课堂记录要求快,字才潦草起来。用电脑后,几乎很少写了。
能写一篇好文章,是在“好婆”不断地敦促下逐步训练出来的。她经常看我的作文,会称赞写得好的,批评写的不好,但从不要求我修改哪里。估计是她也不至如何改,留给我自己修改。就是在这样的敦促下,我的议论作文一直在进步,到中学后就成为学校写作组的学生成员,在学校办的大字报专栏(新街口广场的东南角)上有过多篇议论文章与调查报告。现在还能记得的在大字报栏登出的有两篇,一篇是关于读书学习的文章,经过校教务处周老师的精心修改,还刊登在油印的校刊(《教育革命战报》1971年4月27日,第四期)上,后来做为鼓楼区红卫兵代表大会的主题发言报告,以后还在几个中学做过汇报。另一篇是一个调查报告,关于曙光机械厂改造冲天炉的事迹。曙光机械厂是进驻我们中学的工宣队单位,也是我们中学学工的主要基地。我和几个同学经过十多天的采访,最后由我执笔完成。几十年后工科转向文科,并有一口饭吃,全靠这点“童子功”。
我的“反骨”似乎也是“好婆”培育的(叶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访张国焘墓地 民间口述史 2023-04-18)。文革中我们大家都读过小说《高玉宝》,我们这些儿童对周扒皮的刻薄叼钻气愤不已。可是,“好婆”提醒却我,那时绝大多数的地主基本自己也干活,起早贪黑与长工、佃农做的不多的农活,要比农民懂得更多的种植经验与气象常识,还要加上统筹监督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勤奋刻苦,节俭精打细算,一点一点积累财富。此外,绝大多数地主通常还比较热衷于办学校、建祠堂等社会公益事业。这原本是提供了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但我以为我她是瞎说,抗拒接受。插队后,在生产劳动中,与地主有一定的交往,并从他的佃农口中了解了当年的实际情况,才正视这个问题,开始慢慢接受了“好婆”的观点。以后在学术上认真研究,终于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叶明:插队岁月:观察社会的“洞穴” 30号院 2022-09-14)。直到读到了《白鹿原》,从白嘉轩这个地主形象,才比较全面地认识中国社会一个重要的阶层---地主或也可以称为为乡绅的历史地位与作用。
在六十年代中苏论战中,家里有两论(中国共产党于以《人民日报》编辑部的名义,先后发表关《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和《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两篇文章)与九评(中共中央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编辑部的名义,相继发表的9篇评论苏共中央的公开信的文章)的单行本,那时我的年纪比较小,基本看不懂。但是觉得奇怪,昨天还在歌颂苏联老大哥,今天怎么就变成修正主义?。“好婆”坚持说苏俄一直对我们有企图,主要指的是苏俄支持中国革命,包括支持国民党北伐都是出于私利,抗战也是苏俄鼓动东北抗联,拖住日本不让他北进。“好婆”的这些看法明显受国民党右派的立场的影响很大,也为我从另一个角度分析中国历史提供了思路。当时,我几乎是将信将疑。几十年后在读到沈志华等人的学术研究才逐步得到验证这些质疑。正是这些“反骨”的培育,所以,我以后被封建余孽腐蚀拉拢埋下了伏笔(叶明:“9·13”事件后,我差点误上“贼船”《新三届 》 2023-03-27)。
“好婆”,既不是前清遗老,也不是民国闺秀;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也没有谨言策动的文字;“没有神的光环,你我生而平凡“,只是大时代中的一个普通平凡的家庭妇女。她将自己的全部爱心与关怀都给了我,以至于她去世30多年,好像时时刻刻仍在在我的身边喋喋不休地叮咛与嘱咐,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我永远感激“好婆”,怀念“好婆”, 我的守护神与启蒙师!
√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3 13:26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