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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带一路”上摇曳的“风雅”(续三)
诗题:《至埃及国都初乘火轮车》
序:“轮车之制,首车载火轮器具,火燃水沸,气由管出,激轮行。次车载石炭及御者四、五人,后可带车三、五十辆。车广八尺,长二仗有奇,分三间,每间两旁皆有门窗,嵌以玻璃,设木炕二,铺设厚软华美,为贵客坐也。次则载行李货物,又次则空其中,载木石,牛马,骆驼各物。皆用铁轮六,前车启行,后车衔尾随之。一日夜可行三千里,然非铁路不能。”
正文:
宛然筑室在中途,行止随心妙转枢。
列子御风形有似,长房缩地事非诬。
六轮自具千牛力,百乘何劳八骏驱。
若使穆王知此法,定教车辙遍寰区。
云驰电掣疾于梭,十日邮程一刹那。
回望远峰如退鹢,近看村舍似流波。
千重山岭穿腰去,百里川原瞥眼过。
共说使星天上至,乘查真欲泛银河。
题目里的埃及“国都”原注为“改罗”,今译“开罗”。所谓“火轮车”,根据序言,可知就是“火车”。作者是第一次见到“火车”,如果斌椿不是最早见到火车的中国人,起码也是最早见到火车的为数极少的华人之一。沿用至今的“火车”一词可能就是“火轮车”的简省。“铁路”一词与今同。那么他是否就是这些词汇的首创者呢?也有可能。 “火车”驶进中国诗歌史,也许从斌椿的这组诗开始的吧。这比中国自己的大地上出现火车要早十年。(中国最早的铁路是1875年建成的上海——吴淞口铁路,全长约15公里。1881年又有唐山铁路,约10公里。都是试验性的,没有真正运营。)既然自己的祖国还没有,那么这个庞然大物在诗人初次相见时所产生的新鲜感受自然是非常强烈的。惟其如此,便情不自禁地要将其形诸歌咏。
作者在小序里对火车形制、特征的描述虽然简练,然而颇为准确。特别是其对机车产生“动力”的原理介绍的比较清楚,即“火燃水沸,气由管出,激轮行”。这也不奇怪,因为他所乘坐的轮船(属法国)也是由“蒸汽机”带动的火轮船。
这种早期的火车实物,笔者未见过,然而通过文字,想像一下,觉得与自己小时候乘坐的绿皮火车差别不太大。(真正能够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近些年才普及的动车“和谐号”、高铁“复兴号”。)也许像下面图片里的样子。
这两首诗都是七律体。先看第一首。首联:出句把“火轮车”比喻为行驰在路上的房屋(“室”),这符合它的特征,小序里也有这层意思。对句,意思是说,火轮车虽然很庞大,但是“行止”自如,可以被人随心所欲地控制。枢,本义是木制的可以旋转的机关、构造。此处喻指钢铁材料制作的火车轮。作者认为它们的运转很奇妙。笔者小时候是在合肥市北郊水家湖镇的火车站附近居住过,非常熟悉火车,对火车头上的那几个巨大的红色轮子以及传递动力的大轴印象深刻。斌椿所感到奇妙的就类似于我童年时候的印象吧。
下面三联借用中国的典故来描述火轮车。颔联(第二联),用关于列子的传说。《列子》中说,他能够“御风而行”,能够使用法术使房子变大,将地面距离缩小。诗人说,乘坐在奔驰的火轮车上就像“列子御风”一样,而且觉得“缩地”的事情似乎也不是假的。(“列子御风”之类的故事,是先秦时代中国人关于“飞机”的“科学幻想”。斌椿的时代“飞机”还未出现,然而从其用典可以想到他对火轮车感受之强烈。)曾经有人说,斌椿的欧洲之行,意义不大。因为他将西方的近代机器视为“奇技淫巧”。这真是个妄议,完全不符合事实。从这两首诗可以看出,作者对近代西方的工业文明是的看法是客观的、正面的、持肯定态度的。
颈联(第三联),“六轮自具千牛力,百乘何劳八骏驱”。小序里说“皆用铁轮六,前车启行,后车衔尾随之。”也就是每节车厢下面都有六个大铁轮子,它们在火车头的牵带下,好像具有“千牛力”。“百乘”之“乘”,在此处是名词,读shèng。古代指一辆战车,此处借指“火轮车”。 “八骏”,字面的意思是指八匹骏马。联系尾联“若使穆王知此法,定教车辙遍寰区”可知,也是用典,《穆天子传》里说,周穆王喜欢上下四方漫游,其“御驾”是由“八骏”(八匹天上的龙马)拉的。在古代的中国,这被视为最大的“马力”了,但是斌椿认为,这是无法与火轮车相比的。尾联,作者设想,如果三千年前的周穆王能造火轮车,那么他一定乘之而游遍天下了。全诗的字里行间都流露了作者对近代工业文明成果的欣赏和赞叹。(这是不同类型、不同阶段、不同层次之间的文明体应该持有的正常态度吧。)
诗人写完第一首之后,意犹未尽,又做了第二首:
云驰电掣疾于梭,十日邮程一刹那。
回望远峰如退鹢,近看村舍似流波。
千重山岭穿腰去,百里川原瞥眼过。
共说使星天上至,乘查真欲泛银河。
应该是比第一首还好。主要写乘坐火轮车的特殊感受——快感,“快”即指速度快,也指心情的轻快。语言流畅,语意流畅,情绪流畅。其风格多少能让我们想起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和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吧。首联,夸张地形容火车行进之快。“邮程”,这是个古代的概念,“90后”与“00后”都未必能理解到位了。那时公私信函是通过邮差的步行(或者骑马、撑船)来传递的。(随着AI即人工智能技术的发达,未来的邮件大概是由“无人机”来传送了。)“刹那”的“那”,是个多音字,此处读NUó.与前后押韵。(今年央视春晚,在小品里,贾玲有意将“婀娜”读成ā Nà,然后被纠正为读E NUó。这是个旁证。)
颔联,用两个譬喻来形容在飞驰的火轮车上所见的远景与近景,如果说对句里的“流波”一喻,相当准确的话,那么出句里的“退鹢(yì)”之喻,真的很生动。因为这里面包含了一个典故。《春秋·僖公十六年》:"六鹢退飞过宋都"。“意匠”别具,颇为神似。
颈联,“千重山岭穿腰去,百里川原瞥眼过”。末一字“过”,是多声字,在此处读平声调,即guō.《平水韵表》里能查到。在现代汉语里还有这个音调。按照近体诗的原则,律诗的韵脚字都必须是平声。本联对仗很工整,千与百、山与川,就不用多说了,腰与眼相对,也是有道理的,它们都是身体类词汇,在一个较小的词类里面。
尾联“共说使星天上至,乘查真欲泛银河”。查,即槎的本字。末一字“河”,古音读huō,现在南方有些方言还如古音。在“平水韵表”里,它在“下平声五歌(guō)”里。这样它才与上下文押韵。也是用典。大约是古代神仙家的一个传说。见西晋·张华《博物志》卷十:
“旧说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尽夜。去十余月,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有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为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云:'君还至蜀都,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君平,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此人到天河时也。”
这个故事很著名,经常被中古以后的文人写到诗里去。主要情节是说,某个凡人有一次乘槎(竹木做的筏子)不知不觉漂浮到天上的银河里去了。后来把“使者”喻为槎客、使星等。斌椿当时的身份正是钦差使者,所乘坐的是飞快的“铁槎”,目的地是遥远的西方发达地区。所以尾联,大意是说,自己与同伴们作为使者,真像古代传说将要漂浮到天上的银河上去。注意这个典故是与神仙有关,而斌椿当时的感受特别美妙,所以才写出了这样的诗句。此种感受不是常人会有的,也许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刚刚改革开放,有幸跨出国门的极少数留学生的感受与此相像吧。
据说,这是1876年上海火轮车广告画。
(2019年2月12日草于巢湖西岸,简称“湖西”west of lake,待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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