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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游记》中黔省寺庙叙述
徐霞客虽是江阴儒门书香世家出身,但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是一个在家居士,故特别尚佛崇道。他之万里一身探险旅行,不仅是访问天下山川奇境,并且也是为了参禅访僧,证悟大道。故参拜各地庙观,与僧人道士交流,是他旅行的重要目的,因此,他的《游记》堪为明代僧人修行生活最真实的文化景观和实录。
霞客《游记》有一个与与明代其他文人随笔游记最大的独特之处,就是其所记录云隐山寺的僧人生活最多,也最原生态。故陈垣云“惟徐霞客善写僧家生活”,盖“其他游记,多记山水,间记寺宇,少写僧徒。其记寺宇等,多录匾额楹联,殊无生趣。若方志之志仙释,又多以白斋苦行,胁不至席等事,概括生平,未可为日常生活之证”。霞客入黔是为了进滇省,故驻留时间不长,所记黔省僧人资料并不算多,然亦自有其特点,那就是他的历史情结很浓厚,特别是顺道考察作为帝僧的建文帝的缥缈影踪,这是《黔游日记》中所录庙观的一个重点。由于这个因素,对黔域庙观记录最多且最有代表性的,正是建文帝曾隐居多年的白云寺。《徐霞客游记》提到的黔省白云寺约有两处,一处为地处黔南广顺州(今长顺)的白云山之白云寺,一处是关岭黄土坝的白云寺,但后者几乎没有什么描述。但对于建文帝云隐龙身的的白云寺,徐霞客却情有独钟。其对白云寺和白云山的描绘充盈了对明朝那段特殊的“靖难”历史的考古访踪。因为“贵州虽然不是建文帝出逃时的目的地和最后的归宿地,却是这位才华横溢,败在政治角逐中的明朝第二代皇帝留下遗迹最多的地方”。
徐霞客对白云寺的描写在不长的《黔游日记》中很有特点,有点步步朝拜之态,有娓娓道来的叙述心态,犹如一幅水墨画的山寺龙迹寻访图。徐霞客到访白云山的时候,正值白云寺被重新整修。当时的贵州按察使胡平运和广顺知州柏兆福才集资三百金,修葺了白云寺的潜龙阁,灵关殿、中殿、大殿等,都被重整一新。可是《游记》对于白云寺的殿阁外貌却没有太大的兴趣,《游记》的目光始终集中在与建文帝相关的白云寺古迹。首先映入霞客眼帘的是进入白云寺的外围环境。
半里,转而西,半里,又折而北,皆密树深丛,石级迆逦。有巨杉二株,夹立磴旁,大合三人抱,西一株为火伤其顶,乃建文君所手植也。再折而西半里,为白云寺,则建文君所开山也,前后架阁两重。
两次很亲切的“建文君所......也”的句式,且称“君”不名“帝”,可见徐霞客对这位流浪天子的同情,并且将其崇尚为真正开辟黔域山寺的大德高僧了。关于建文帝手植杉树,文献佐证颇多,谢圣纶《滇黔志略》曰:“前有杉二株,长数十尺。其一经帝手所摩,至杪绝无附枝。”再往前行,《游记》又叙述了“跪勺泉”和“流米洞”两处建文帝遗迹。“有泉有一坎,在后阁楹下,是为跪勺泉,溪北通阁下石窍,不盈不涸,取者必伏而勺,故名曰‘跪’,乃神龙所供建文君者,中通龙潭,时有金鲤出没云”。《滇黔志略》亦云:“跪井,在罗永庵前。建文曾隐于此。”“由阁西再北上半里,为流米洞。洞悬山顶危崖间,其门南向,深仅丈余,后有石龛,可傍为榻;其石有小穴,为米所从出,流以供帝者,而今无矣”。流米洞是更为有名的建文帝的遗迹,明清文献多有提及,如《黔书》云“又有流米洞,帝居庵时,洞中流米供帝,及帝去,则不复流”。然而霞客所能看到的所谓“龙迹”,仅有洞中的“中架横板”,但他认为“皆神奇迹者所托也”。徐霞客一生酷好奇书,对于建文帝的历史遗迹有较深的研究。《粤西日记》载其在宝华寺,见寺之匾额题曰:“万山第一”,便知是建文所题。“字甚古劲,初望之,余忆为建文君旧题,及趋视之,乃万历末年里人施怡所立。盖施恰建门而新其额,第书己名而并设建文之迹;后询之僧,而知果建文手迹也”。其访白云,乃专门实地考察,非仅顺道而至。看了几处建文遗迹之后,霞客又到山寺的潜龙阁上,细细观赏了胡巡按才新造的祭祀建文帝的遗像。此像原来在佛阁,后来移至此阁。
徐霞客于建文帝流浪遗踪兴趣很浓,他对白云山寺与建文帝的关系渊源有详细的考证。“白云山初名螺拥山,以建文君望白云而登,为开山之祖,遂以‘白云’名之。《一统志》有螺拥之名,谓山形如螺拥,而不载建文遗迹,时犹讳言也。土人讹其名为罗勇,今山下有罗勇寨”。《游记》“望白云”之说,尚有他证,考《滇黔志略》云:“山顶白云常覆,阴晴皆见。建文帝常遁迹于此。”可见霞客之说不缪。另考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载建文帝“后至贵州金竺长官司罗永庵,尝题诗壁间,其一曰:‘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沈。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谷氏所言“罗永庵”即长顺白云寺,“罗永”即《游记》所谓“罗勇”。徐霞客沉迷建文帝的龙迹,除了历史访古,还有一个重要的情结。那就是流浪天下的朱允炆,“既无须担心叔父朱棣的追杀,又有旧臣们时时接济,沉迷在山水间的他,每到一处都因当年实施宽刑惠政得到百姓的关照,可以尽情领略风景名胜和吟诗抒怀,俨然成了一个旅行家”。而建文帝云隐之处皆是人烟罕有的奇险山峰,这种生活方式恰与霞客的探险心灵想通。徐霞客在本年的初夏四月十五日抵达白云寺,游览白云山,十八日才告别自然禅师等僧人离寺,足足呆了三天,可见他对白云山寺的恋恋不舍。这主要还是源于对建文帝隐身白云寺的历史眷恋。黔中广顺州四十里外的白云寺,堪为晚明文人士大夫和僧侣的朝圣之地。“明朝中期以后,不辞辛苦前往游览的文人墨客、佛家子弟络绎不绝。究其原因,就因为人们确认他是当年建文帝的遗迹之处”。
除了考察于白云寺的建文帝的遗迹,《游记》也非常关注白云寺僧人修行中的实际生活状况。如《游记》描述结庐南京井的北京老僧的生活方式与环境。“庐前艺地种蔬,有蓬蒿菜,黄花满畦;莺粟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也”。“蓬蒿菜”是黔中常见蔬菜,莺粟花则当是为药用。僧人自给自足的种菜与修行兼顾,可谓彼时修行僧的生活实录,较之一些僧人传类的记述恐怕更为真实。戊寅五月初一,霞客至普安州的丹霞山寺,恰值不眛僧之徒影修“种豆陇坂间 门闭莫入”。明季僧人多喜欢“聚徒耕田”,而黔中亦染此风气。霞客黔域旅行,路上途径一些施茶膳众的茶庵,有不少都是小庙,为僧人所创。如乌鸣关,“有茶庵跨路隅”,乃嘉靖年间的僧人所创,以“施茶膳众”。
除了白云山寺,黔中其他地方的庙宇亦有零点星记录,只是均较为简略,然亦可见当时黔域山寺的盛景。如丹霞山的玄帝宫,天启四年重建后,“每正二月间,四方朝着骈集,日以数百计”。戊寅五月初四,霞客散步至普安州北寺,“惟有空楼层阁,而寂无人焉,乃构而未就者”。亦可见当时黔域庙观兴建之繁。有些寺庙的描述可见明清时期僧道融合的特点,如黔东南的白基观,“观前奉真武,后奉西方圣人,中颇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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