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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祝东兄的最后相聚
此生与我的川大同窗挚友祝东的最后一次相聚,是在癸卯年的春天的广州。那是2023年的2月27日下午和晚上,28日早上,下午和晚上,3月1日早上,约莫二天多的欢聚。得知祝东兄患癌是在2022年,具体时间想不起了。只是有一次视频,看见他瘦了,有些憔悴,他只是说自己生了一场大病,一言难尽。后来他专门和我视频,但没有让我看到他的相貌。原来,他竟得了结肠癌,而且是晚期。我有些震惊,对他说,我有空就去看望你。
2023年初春,刚刚结束这片土地的封控,我送女儿去读书,便从金陵南下广州,去看我的兄弟祝东存飞兄。去之前,我和祝东通了电话,告诉了我来的时间。临去的那天,祝东告诉我已经为我预定了酒店,这让我很感动。我起得很早,希望早点过去。飞机大概中午到的广州,电话里祝东说由小英来接我。我坐3号线北延段地铁到体育西路,然后再坐3号线到石牌东路岗顶地铁站。小英骑单车过来,接到我,让我先吃了一碗面,然后去宜致酒店。安顿下来之后,已经是四五点钟了,我来到祝东家,东兄的母亲也在,眼镜哥郎朗是晚上回来的。东兄把他刚刚出版的新书《早期中国符号学思想与伦理转向》签赠给我。这本专著是他的国家社科基金的结题项目。书写得很厚实,东兄对我说:“小英都说这本书写得好。”书中后记云“确实经过了近十年的沉淀和积累,才有这样一点收获”。回去之后,我细读了一遍此书,感觉颇多创见,遂写了一篇书评——《中国伦理符号学考古》,经东兄润色,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报》上。我捧着书与东兄照了相留念。那次出门,旅行箱忘记在滴滴车上,刮胡刀也在箱子里。照相的时候,胡子拉渣的。随后闲聊,东兄对文化符号学方面的见解十分精彩,常有警句,可见他这些年来学问大进,可惜当时没有录像,好多都忘记了。晚饭,小英在街上买了牛肉汤,味道不错。我本来带着贵阳的茶和刺梨送祝东的,都放在那个旅行箱里。我就在南京置了龙井茶和盐焗鸡,送给东兄。饭后又坐了好久,一直与东兄在書案旁,品茶,说话,后面是一壁的書,直到天花板。后来东兄在世界读书日的广东新闻联播的《今骁書房》节目中称其为他的書厅,因为書房就在客厅里。他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谈,谈学术,也对我谈了他患癌的病因,主要那个学校工作的繁忙,他又酷爱学术,经常夜晚加班搞。这种情况,他在另一本专著《形式的意义:清代此学方法研究》后记中说的很明白。
超强的教学压力、严寒的天气、没完没了的学生工作、毫无意义的行政会议以及渐趋压抑的工作环境,都严重影响了我的健康。
不过,还有一点很重要,出身贫寒人家的他,没有躺平的可能,他需要以读书学问的追求改变环境,他不可能像《庄子》里的那颗不材之树那样潇洒,这是无可奈何的。东兄是2020年初,庚子年底来到广州,“告别了那个令人压抑的地方”与妻儿相聚,没想到没有多久,就患病了。暨大对他很关心,找了最好的医生动手术。手术之后,由于保养身体不够,没有多久,病又复发了,这就成了肠癌晚期。东兄说,手术后没有多久,想到才到暨大就患病,就急切地去上课,导致伤口崩裂,我听到这些,我觉得东兄真是厚道之人啊。边说话,边观察他的神情,虽然知道是晚期肠癌,但他却很淡定柔和,双眸炯炯,他微笑着说,医生说我只能有五个月的寿命了,但我自信能撑八个月以上。我不由肃然起敬,如果是我,能这样淡定吗?回想起来,这句话也似乎是“话谶”,离开广州之后,他确实撑了八个月以上,便驾鹤仙去。
见天色已晚,我告辞回酒店,东兄抱恙送我到酒店。我的房间是在电梯口。刚进来一会,东兄就去上厕所。我不禁觉得他的病情蛮重的。我一夜没有睡好,电梯口的声音不断,想起和祝东交往以来的岁月,看着窗外灯火的广州,嘘嘘不已。难道这是我们最后的相聚?第二天去祝东那里吃早餐,从饭厅窗口可以看见庞大的石牌村,那是广州最大的城中村,还有远处的广州塔,便建议我去看看这个“小蛮腰”——广州塔。广州这时节真是很美,到处都是春花粲人。登上广州塔,遥望珠江流水,坐在塔顶,我品尝着热茶,生命是多么美好啊。从塔上下来,我想照一颗百年老树,正好一个热心的人帮我拍照。中午回来,自己随便在石牌东路吃了点东西。下午又去看东兄。我俩继续闲聊,我拍了几张他的照片,做成抖音。东兄把儿子的接送证给我,说可以去暨大看下。但我却没有去。晚饭是东兄母亲做的菜,都非常好吃,其中有一种他们家乡湖北的“蟠龙菜”。东兄给我解释这种菜的文化渊源。原来当初,嘉靖皇帝是从安陆(后改钟祥)以藩王身份北上继承皇位。为了安全到达京师,他就坐在囚车里,吃饭时,就用鱼肉和蔬菜混合,做出这个菜。这个菜味道确实独特。饭后,东兄在房间床上躺着作艾炙,郎朗在身边,我也和他躺在床上,一起看投影电视《三国》,聊三国的故事。乘东兄如厕间隙,他母亲和我谈起儿子的病情,问我的身体好不好,说东子是癌,治不好了,说着说着就伤心地哭泣,我不敢看老阿姨的脸,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有些手足无措。那天晚上很是伤感。我自己续订了酒店,换了房间,比较安静。但睡得还是不是太好。第一次来到南国广州,春华灿烂,可是东兄病情却让人担忧。
翌日,我就要坐飞机回贵阳了。一大早先去祝东那里吃早餐,然后告别。东兄送我下楼,来到石牌东路的街口,我们相互紧紧拥抱。他说顺便要去买点药,我回头望著他的背影,高大而虚弱的身躯在路上踽踽独行,我久久伫立,眼泪涌上来,我希望这不是我们俩此生最后一次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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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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