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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老木屋 精选

已有 4920 次阅读 2023-7-20 19:23 |个人分类:似水年华|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外婆的老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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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喷水池,来到中华北路,经过云岩电影院,进入一个老巷子,穿过有点黑而陡的木头楼梯,上到二楼,便是外婆的家。这是一个隔了两间房子的老木楼。也就是四十平米左右吧。像大多数城市底层居民一样,外婆住的地方非常的拥挤嘈杂。楼下是一个店铺,临着街道,我一直不知卖什么东西

住在二楼。外婆家隔楼相望的是另一家。有点像老上海的居民楼或江南渔船家。家家户户隔楼相望,犬牙交错。因为是木制的老建筑,楼上楼下和隔壁经常因为声音的骚扰而发生矛盾。一次我在外婆家,楼下认为楼上声音大,就用木棍楼上敲大,外婆听了很生气,认为自己是正常走路,也使劲往楼下踩了几脚。我还看见外婆和隔楼相望的那户人家吵过嘴。不过,在七十年代,人都还很淳朴的,大多数时候,大家还是相安无事的。其实,真正最担心的就是火灾。这是所有木制建筑的注定的宿命。老天爷还算比较眷顾我的外婆家,几十年了一直躲过了许多次火险。不过最后还是在劫难逃,90年代初,一次大火还是烧毁了这间小小的阁楼,幸好当时外婆和外公在外地,只是烧去了那些明清老家具和物件,还有墙上的那些照片和画。幸运的是当时母亲的大学毕业证还放在那里,火灾后,居然安然无恙。

听母亲说过,外婆家在民国时候曾经开个杂货铺和一个照相馆。位置在另一个街道的某个地方。外婆和外公都属于那种很安守本分,勤劳持家的城市居民。有这个铺子和照相馆,才能养活一大堆孩子。解放后,因为照相馆和杂货铺,他们大概也成了所谓的小资产阶级吧,照相馆被没收充公了,也没有一点赔偿。外婆家就搬到了这个拥挤狭小的二楼小木屋,只有两间陋室,大概有四十平米。房子都是木制的,只是外墙贴了沙土。外婆家为此一直坚持打官司好多年,一直到90年代,市容改造,才把照相馆的房子给了补偿。在这两间房的木房,时间过得似乎很漫。我少儿时在这里度过了很多悠长而惬意的时光。阁楼里有不少晚清和民国时代的老家具。一个民国年间的明代式样木制的靠背的长脚椅子,椅子下有垫脚的凳子;一张古旧高脚茶几。茶几下放着痰盂。椅子靠背有古色的雕花。还有一个吃饭的黑色方桌。两间房里的墙上挂着很多相片和舅舅们木刻或油画作品。记得有大舅木刻的桂林山水图,油画的春天图,一面墙上挂着外婆在花溪霸上桥头的照片。这些照片和画无不散发着生活的气息。客人来了就坐在这里和外婆、外公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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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个黑色的,散发着岁月气息的大床,方方正正的,周围雕刻着古老的纹绣,图形有花朵、动物等。床顶有一个雕花的横木。夏天就系蚊帐。宽大的床头,床下设有几字形小柜子,里面可放袜子和鞋子等物。外婆不识字,但她买菜算账很准确。她非常勤勉。两间楼板小房,虽然显得拥挤,但所有家具和地板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外婆每天虽然要做饭、洗衣服、做卫生。但她很注重仪表。无论穿何种衣服,总是很干净。出门她都要换上一身体面的服饰。外公沉默寡言,他不抽烟不喝酒,好像就喝点茶。生活习惯非常好。有时,外公和我睡一个床。每天睡前和早晨他都坐床上,搓揉全身,按摩五官。鼻子到耳朵,然后叩齿百下,再揉腰背和肚子。完了以后出门早锻炼,即使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他出门很早,有时候5点就起。每天煮饭前,外公就坐在窗边,一边看外面,一边把米铺在方桌子上,慢慢地捡,然后淘米。夕阳的光洒子米上,犹如一颗颗的珍珠。外公识字,主要是看看报纸。外婆和外婆皆高寿,差不多五世同堂了,他们俩才先后离开这个可怜的人间。

    七十年代初的贵阳,生活缓慢悠闲。几岁的我好像就过着古代隐士的生活。外公有时教我在窗下认字和写字,看小人书。但我那时最喜欢爬在窗子上,往街上看。这是住在路边的老房子唯一的好处和乐趣。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感觉有一种生活的味道。但我至今难忘的却是那些经常被游街的犯人。那时三天两头就有游街示众的卡车,开到街头,巡回展示。车上照例有穿白色制服的警察和武警或民兵,全副武装。犯人们一律被捆绑,一个个低着头,脖子都挂着一个白色的牌子,上面写着犯的罪行,有杀人犯偷盗犯抢劫犯强奸犯等等。看着这些异类,我只觉得兴味盎然。当时街道两边楼上的居民也许都是如此的过瘾吧。在这窗上,有时候能够看见一些缘分,读小学时候,一次在这里看,居然看见了一个同学和他妈妈走过。我也常常在阁楼楼另一间房子的窗子看着隔壁人家。那家来了客人,或主人回家,我都一清二楚。住在这里,生命隽永。唯一不便的是,上厕所最麻烦。那时居民家里都没有厕所。外婆家附近有一老厕。顺着黑黑的巷子,走一段路,然后是一个木制的老屋,所谓老厕就是那种下面能听得见回声的深深的粪坑,上面有几个蹲位的。大人还无所谓,小孩在那上面,就感觉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因为去厕所很黑,晚上小便就在阁楼的水池那里将就解决了。外婆、外公起夜就用痰盂。

    看着窗外,消磨着我的童年。那时小,晚上睡觉都很好,也听不见整晚走过楼下的脚步声和细碎的讲话声。后来渐渐长大了,来外婆家睡觉,才感觉一夜都是各种混杂的浊音。那时的我就怀念起花溪静静的清夜。我第一次看电影是外婆带我去的。木楼旁边就是云岩电影院。从楼梯上慢慢下来,走几步就到了电影院。我记得当时看的是《红雨》,自然是文革风气的电影。不过是彩色,感觉太神奇了。两间木房子,大多数时候也都不寂寞。有时会有考试的某表哥来住一下,或者是某位表兄来吃饭,面貌看起来有点“凶”的舅公也会来坐坐,他说话嗓音很粗。叔公住在街对面,也时常来和外公聊天。外公特别喜欢抽水烟,咕咕的水声响彻贵阳古老的旧楼和巷子,回荡着生活的触摸。

    外婆家的木制小屋平时都是很安静的,只是到了过年的时候,就热闹起来。舅舅、娘娘们都来了,还要很多的表哥、表姐、表妹、表弟都来了。小木房可谓人气冲天。春节的喜庆装满了小木楼。我回花溪后,也常和母亲来。记得弟弟三岁左右来外婆家。我们一道出去,弟弟单独走失了。他一个人从喷水池过来。外婆一直在窗子上看。把我们吓坏了。幸亏那个时候,拐卖的还较少。1987年的春节是我最后一次去这个小阁楼。那次是一个人去。在外婆那里吃年夜饭,看来费翔的《冬天了的一把火》后,晚上找到一本钱刚的《唐山大地震》,几乎看了一个晚上。后来就再没有去小阁楼了。外公去世后,外婆在90年代中曾经到花溪和我们住了三个月。

1995年外公是从外地回来后,因感冒去世。外婆是在南明河畔的睡梦中平静地离开我们。外公大概生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外婆生于宣统二年(1910)。外婆家的两间小木房,那些古旧的床、椅子、衣柜只能永久地存留在记忆的梦中了。90年代道路拓宽,云岩广场建立起来。那个电影院也没有了。外婆的二层楼不见了踪影,只有高大的水泥楼房。怀旧已经没有了任何依托。2006年,重新修缮外婆和外公的墓,应舅舅们所请,我写了墓志。

 

拥白云兮枕青山,脱尘劳兮归大地。

芳草难兮报春晖,魂永安兮慈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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