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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舅吴家华
王小波曾说:“逝水流年才是一个人的一切。”在我的逝水人生里,大舅绝对是那溪水中的一朵莲花。大舅吴家华是黔省和本朝的著名版画家,他年长我父亲一岁,今年应该是八十七岁高龄了,身体依然康健。大舅是我小时候的偶像。他相貌堂堂,高大匀称的身材,一头浓密的白发,嗓音浑厚而有磁性,浑身散发着仁者的艺术气质。大舅当年学画完全是一种从小的兴趣和痴情。据说小说时,在外祖家,任何得到的纸片残葉,甚或在地上,他都能在上面勾勾划划。大舅成为专业画家并不是因为文化课不好才去学画的,他从小读了很多书,知识渊博,这是和今天很多学画娃娃的根本不同点。
大舅爱画画,跑遍全国的风景妙地。他的很多版画都是在路上的作品。他也经常来花溪,每次来都来看我。我小学时特别喜欢看连环画。觉得里面的人物画得太好了,就开始学画《三国演义》和《说岳全传》里的图片,当时的小学同学谷旭和老陈都受到我影响,学画起来。因为这个结缘,后来谷、陈两人都考上了美院。谷旭今天已是黔省的较有名气的画家了。我到初中时,想走画画这条路。大舅听说后,就带来了一个维纳斯的石膏像,让我临摹。老陈经常来我那里,和我一道临摹。画了一段时间,我没有什么进展,老陈倒是明显进步了。我那时读书很少,故性情粗糙而急。画的石膏像粗枝大叶的,没有心在里面。我也逐渐失去信心。有次大舅来看我,我把靳尚义的“靳”读成“勒”,大舅指出后,并勉励我要要多读书,临摹要细致耐心。这也许是我后来折节读书的源头。我后来放弃画画,维纳斯像后来不小心摔碎了,也许标志着一个梦的破灭吧。原因很多,怕苦怕累是一个,眼睛不好成为一个借口。但后来读到欧文斯通的《渴望生活》后,我才知道,要成为一个画家,首要的倒不是手上的技艺,而是先要有一颗柔和妩媚的心,梵高读的书比他的画作还多。只是当时我的心太燥太粗了。
大舅是性情中人,很是豁达通脱,是那种可立谈论道的高士。他对一些俗世的东西不太在乎。婆婆去世后出殡时,因是家中长男,要他捧遗像走在前面,但他却婉拒了。他的口才一流,谈吐不凡。幼时在外祖家的木楼,我就在旁边静静地欣赏他说话聊天,我很小就是一个生活呈现的观察者。大舅平日都是在勤奋作画,只是春节能在外祖家见到他。他一出现就是小木楼沙龙的绝对主角。大舅的话语里有知识,有幽默,有启发,有情怀,有识见。大舅常坐在那个清末的明式木沙发上,谈吐如金石声,操一口地道的老贵阳话,说着今生今世,如花开莲朵,清新悦耳。好像一位古代的隐士在终南山看云起月升。大舅的口才后来是多年后我时常模仿的。记得多年以后,有一位认识大舅的贵大老教授说我依稀有点像大舅模样,我很欣喜。我结婚时,亲自到大舅家送请柬。仔细观察了一下大舅的书斋兼画室。此室四壁是藏书,中间横一面很大的画桌,四周都是木板和刻刀。大舅与我谈笑风生,又指着窗外的绿树说:“我这房子正好有一株大树婆娑在窗前,很有味道。”为祝贺我新婚,大舅特意送我了一副《春风吹又生》。套色的版画染的是绿色和红色,林花绿草,要缈宜深,空灵一派,有王维“清泉石上流”之境界。大舅说这幅画正好象征我新婚新气象。结婚的那天,大舅到我小小的蜗居新房。他觉得新房布置得体清雅,特别赞赏铁管子上缠绕的一缕绿叶,认为很有诗意。
关于大舅的画,我有个自己的感受。那就是不搞怪。大舅画画和读书一样,老老实实地走现实主义的道路,用画来记录生命的感受和生活气韵。大舅是海内版画名家。其作品多反映黔省苗疆风情。艺术表现符号多以白描手法融质朴与唯美为一体,尤其山水小溪之作,有宋人梅尧臣那种“平淡”之风。大舅作品风格多样,我最喜其风景和风物之作。像套色木刻《云贵高原》古朴浑厚,宛如梵高油画。《屋顶上的春天》,春花鸣鸟,蓝色天空,一片生气。《惊破一弯春水》、《青山绿水》、《深春清流》等悠然清静,如唐诗气韵。苗家风情之作,如《春华秋实》、《供销社》等乡土味浓郁。黑色木刻古雅庄重,套色木刻天趣盎然。大舅的《装饰动物木刻》,亦精美有趣,动物形象婉如水晶流动。大舅的版画,线条如水,刻刀秀中有骨力,所绘多来自生活的体验。山川是清丽的,人物是温暖的。我很喜欢《屋顶上的春天》。在片片灰色瓦片的老房子上,燕子们正栖居抚育后代。视角是站在屋顶上描述心灵的春天,颜色是青,绿,黄的,郁郁葱葱的春天如梦如幻。整个画作俊朗隽秀。大有李太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味。我尝有小诗赞叹其画作。
画送春春水,情留处处烟。
一刀人世爱,万木自然怜。
屋上花飘雪,林中草舞翩。
弥坚心未老,益壮觅新泉。
这样的意境正好能代表他为生活的画艺特点。大舅对于学画也是要求勤奋和踏实,不要企图走捷径。他曾批评我的一个老同学画画不够认真。大舅除了版画外,他的藏书票也是驰名海内外的。台湾出版的《亚洲藏书票专辑》、《中国藏书票精选集》、大陆出版的《纪念五·四运动 80 周年藏书票》、《中国藏书票作品选集》等十余个大型藏书票艺术集均选入他的多幅作品。1997年花溪还举办了贵州省藏书票的大展,大舅是这次大展的主要倡导者和发起人。
大舅的文笔很好,贵州省文史馆曾编辑出版了他的散文《追索集》。笔触细腻,谈情怀朋,玉露挥麈,家国情怀满纸。大舅烟酒不沾,生活习惯非常好,冬天常年冬泳,所以他的画作没有病态搞怪,矫揉造作的东西,确有充沛的黔中文化底气。有一次看萧敬腾唱《曾经的我》,嗓音是不错,可惜咬字故意爹声爹气的,许巍那种沧桑飘零的味道瞬间就没有了。画画亦是如此。梵高曾经说过一句很伤感的话:“我不断想起荷兰,记忆越过双倍遥远的距离,追溯流逝的时光,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感觉。”(《梵高日记》)那么,我要说,我不断想起大舅,记忆在水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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