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女孩叶子》

作者：沙黑的博克

原文出处：沙黑_新浪博客 (sina.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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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中明的散文《女孩叶子》（载其散文集《草根的声音》），是写他的亲历，每读一回时，我的眼睛都为之泪湿，以至有些哽咽。我联想到了伊朗电影《小鞋子》。中明的这篇记述自己少年时代实事的文章，虽只有四千多字，却能抵得这部电影的份量，至少也是异曲同工。对于《小鞋子》，我曾经写过一段话：“伊朗电影《小鞋子》的杰出之处，是在日常性的生活题材中，写出了民族性的崇高，而故事不过是写一个穷人家的小兄妹二人，如何利用时间差，合穿着一双鞋子去上学，这鞋子是哥哥的球鞋，妹妹自然是嫌大的，而时间差也并不能完全在他们掌握之中，于是发生一系列可笑的而令他们苦恼的事。这样，如何为妹妹弄到一双新鞋，就成了哥哥的心事，最后他想通过参加赛跑争取第三名的奖品（一双球鞋）来获得，他为此付出了令人感动的努力，故事也就在他的奔跑和一双起泡的脚的展示中结束。当小兄妹二人为没有鞋子穿而遭逢种种苦恼时，一种喜剧般的情境却是催人泪下的，但同时又为穷人孩子的坚强和优秀品格而感到崇高，这崇高同时令你想到这个民族是崇高的和有希望的，不由得肃然起敬。”

戴中明笔下的女孩叶子，是八十年代初他的同学，她在学校的赛场上，“一路领先，如灵巧的白鸽驾着长风直掠而过”，在百米短跑、三千米长跑赛中都是全校第一名，“全校轰动，全村沸腾”。叶子被推荐到市里参赛，人们簇在河边“看叶子上船去比赛”，这时，从家里出来的叶子“一路小跑，如彩云飞临河边”。这样一个有着奔跑天赋的女孩，少年的同学戴中明几次发现了她的“布鞋顶端已经磨破，隐约可见里面的脚趾”，或者是“看到她布鞋顶端又加缝了一层布”，作为同学的他认为她在市里的比赛失利，是因为她没有一双好鞋，不禁叹息说：可惜她“没有一双运动鞋”。这虽是写鞋，我们从中读到的却另有很多很多。少年的中明，眼中本来对叶子视而不见，仅知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故迟了一年上学”，也就是说，年级上低于他，他对她的大略印象和估计是：“话语不多，成绩平平”。有一次中明为赶时间而奔跑去上课，“与一个也急急忙忙奔往学校的女生撞了个满怀”，这使得他注意到了叶子，她“身腰细细高高”，他从她“大而透亮的眸子里看到了灵气，看到了遮掩不住的生命灵光”，“她脸蛋不大，苍白中透着营养不良的微黄”，这正是一个农村女孩的准确写照，里面有着无比丰富的信息。至于她“急急忙忙奔往学校”这不经意的一笔，里面却隐藏着一种必然：农村女孩一般从小就较多地分担着家庭里里外外的劳动重担，叶子有着“两个弟弟”，这情况就更不用说了，她的未来的悲剧就潜藏在里面。

中明与这个女孩的友谊得之少年的他的一次淘气。为生产队放着牛的他，与别的放牛娃玩起了“赛牛”，结果他的牛不听话，反将他掀下牛背，气得他将牛绳高吊来惩罚牛，谁知这牛竟挣脱了那穿在它鼻孔里让它乖乖听话的“榔”，一路狂奔，他与牛又在河中大战，但终被牛摔下水去。他追不上牛，而牛竟去吃起田里的水稻秧苗来，别的男孩袖手旁观，真是祸闯大了，他气得坐到地上哭起来。这时，正蹲在路边铲猪草的叶子叫他别哭，而后她就去捉牛，她死死按住牛角，但她被牛掀倒，弄得浑身泥水，牛奔跑，她“长腿一抬便追。于是旷里上出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野牛四蹄狂奔，呼呼生风，叶子则如一团白色的风疾掠向前，竟与牛速不相上下。”后来，有两个正在地里干活的壮汉前来堵牛，其中一人“出手又准又狠，牢牢扣住了牛鼻眼”，叶子顺手将那“榔”塞进牛鼻，牛终于被制服了。中明亲历的这场人牛大战，写得真是活灵活现，情景惊心动魄。而农村的男孩与女孩、农村汉子敢于和能够驯服水牛的这等本领，实在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了，农村少女叶子的风彩是何等地光耀在天地之间，其中饱含着多少的历史与人文……。

“一天早晨”，叶子“兴冲冲告诉我，她妈妈已经同意她卖猪草给养殖场积攒钱买运动鞋”，他表示支持她，而且要帮她铲猪草，“她兴奋得眼里爆闪出奇妙的火焰”。然而后来，“不料小弟因患腮腺炎而用掉了她全部的钱”，等到她再一次通过铲猪卖而积攒起钱来时，她爸爸挪用去买了化肥，“一直到我初中毕业，她也没能买上运动鞋”……。可以想象，现实里如此这般小小的悲剧总是会这样缠绕着作为农村女孩的叶子，而要求她做出牺牲，她却只有付出慷慨和忍受。

对于农村女孩，家里给读到初中就算很好了，因此，叶子的没有读高中是很自然的事，作者写道，当他到百里之外去读高中，“临行时，叶子如一阵风般”赶到船码头，“将她精心制作的一袋焦面送给了我，让我晚上饥了泡了吃。说罢一笑，眼中闪过一抹霞光，只见她细细的身腰一扭，人已飘得老远。我心中甚是温暖。”于是，读着高中的“我”这个男生，趁着星期天，“跑了几家商店，精心选购了一双特漂亮的女式运动鞋”，想象着这双鞋“将如一叶白帆驾着浩浩长风，伴她一路远行”。后来，“我郑重地递上鞋盒，她极小心地打开纸盒，蓦地盒内运动鞋的圣洁之光映照得她两眼一亮，深黑的瞳孔里绽放出异样美丽的火花，长长的睫毛上颤动起幸福的泪滴……”。但叶子却“轻颤着肩头啜泣起来”，加之有人对他们这边指指点点，她就“抱着鞋盒跑了。”后来他得知，因为家里负担重，还有两个弟弟要上学，按照农村的一般做法，她爸叫她退学帮助务农了。“晚上，我睡不着觉，在暗夜中我总感到有叶子的眼如一弯惨月那么凄孤地看着我，传送着无尽的悲凉和哀婉……”。

后来叶子给他来过两封信，再后来就断了音讯。叶子的命运正如许多农村女孩一样，为分担家庭的困难，早早地就被嫁人了，嫁出她所得的“彩礼”，是这个家里的收入，可以用来“给弟弟办事”。又后来，他得知，那双运动鞋，“她一次也没舍得穿，常拿出来一遍遍抚摸”……。

一整部长篇小说的内容被简洁而生动明白地写在了四千字的散文里，这是一篇价值连城的散文，我总时时想起它，而要捧起来重读一遍，这时，再作啥“艺术的分析”，完全是多余而且可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