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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位声名显赫的科学家、社会名人,费曼处理来信的能力非常有限。费曼的养女(Michelle Feynman)回忆他的父亲对于回信的态度:“他的桌上永远乱七八糟,堆满一些拆过或没拆过的信。而他回信与否,完全看心情,高兴了就回回信,否则就放着不理会。但似乎他高兴的时候不多。”…“由于哪些信要回、哪些信不回,都是他自己决定的,我认为这些回信完全代表了他个人的行事风格,同时也代表他关心哪些事情,认为哪些事须做适当的反应。”
很难想象,就在获得诺贝尔奖不久,费曼回了几封信给他曾经的博士,已经毕业八年却找不到有意义科研课题的真野光一(Koichi Mano)。以费曼的判断力,一定轻易看出这位真野不会成长为大才。但是,指导起这位不太成器的旧生来,费曼不但爱心爆棚,而且无限清闲,脱脱一个弟子奴,参见下图。费曼有一封回信,被他的孩子们注释之后收集到一本费曼书信集(Perfectly Reasonable Deviations from the Beaten Track ---Letters of Richard Feynman (Basic Books,2005))。全文及其中文翻译见后。
Koichi Mano1955年的博士论文
The Self-Energy of the Scalar Nucleon
发表版
The Self-Energy of the Scalar Nucleon
引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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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曼的这封回信,在网络中传播已久。今天细读,稍许感概。
12至19岁之间,我觉得自己像一只穴居动物,一个nobody。16岁高中毕业时的物理水平,大概一直停留在初中一年级水平。由于对物理一片迷茫,很长一段时间我迁怒于高中的物理老师,觉得他面目可憎。进入中专后不久,基本弃本专业电器自动化于不顾,开始自学大学物理学。当时,同时学习了两三套书,一套是美国Halliday和Resnick合著《大学物理》的中文译本,有上下两册;一套是《伯克利物理学教程》的中译本,有五卷;然后一套是国内大学物理系的教材,包括高等数学共十五本左右。随着物理世界慢慢展开,逐渐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对人生的一些看法随之改变。
读书不易,物理最难!求知无它,自我寻答。例如,可以把问题分解为一个一个独立的小问题,独自深入研究和计算。可能很多人在碰到十个左右的时候,就彻底放弃了。而总有人碰到了一百个之后,依然孜孜不倦。很多人一辈子对一些小问题都维持在迷糊状态,总有人稍有不同。而每解决一个小问题,就获得一个萤火微光。一个一个细小问题的不断解决,其实核能也在积累,然后发生了宇宙大爆炸。
南方春天的池塘,总是充满了求偶的青蛙和癞蛤蟆,热闹、嘈杂而躁动。1977年-1980年,整个社会处于高热的求知状态,自学者遍布全社会的各个角度。人类天性的指引一只一只丑小鸭和和癞蛤蟆,通过相变而成为天鹅。时代一去不复返,人人都变手机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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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到了Feynman给他已经毕业八年的博士生的一封信,突发所感。
尽管不知道细致的原因,总归和费曼发生了多方面的共振。
在很多方面,我和费曼一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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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曼给真野光一回信的缘由及全文
注:真野光一(Koichi Manom)是费曼的博士,也曾是朝永振一郎的学生。费曼获诺贝尔奖时,真野写信道贺。费曼回信并问他近况如何。真野说:“正在研究相干理论及其在大气紊流中电磁波传播中的应用……是一个很卑微、无足轻重的题目。” 费曼回信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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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光一:
我非常高兴知道收到你的来信,也知道你在从事研究的实验室里有了一个职位。
不过你信中的语句看起来很哀伤,这令我有点忧心。关于什么是有价值的课题,好像你老师给了你一个错误的观念。有价值的课题是你能真正解决它或有助于解决它,或者有一些贡献。科学中伟大难题,是盘桓在我们面前还没有解决、我们却有办法一点一点深入的问题。我建议你先找一些更简单、或如你所谓更卑微的问题,不管问题有多么平凡,你能轻易解决就行。回答那些能力不如你的人所提的问题,或者帮助到了你的同事,你都有成就感。不要纠缠于什么问题才有价值而画地为牢,自我剥夺这些成就感。
我们相遇的时候,正是我生涯上的巅峰期。因此在你眼中,我对问题的解决能力,简直神乎其技。但是我当时还带另外一位博士生希布斯(Albert Hibbs),他的博士论文只是研究风如何把海水吹出浪花。我收他为徒是因为他带着自己想解决的问题,跑来找我指导。我对你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我给你指定了一个课题,而不是让你去找一个你自己的课题,导致了你关于课题的错误看法。正确的做法是,你认为有趣的、愉悦的或重要的课题(也就是,你认为做出一点成绩的课题),才是你值得完成的课题。抱歉,请原谅我的疏忽。希望这封信能稍微有点补救效果。
我自己研究过无数的、你会称之为卑微的课题,但是我乐此不疲,因为有的时候会部分成功。例如,我做过高度抛光表面的摩擦因数的实验研究,想知道摩擦力是怎样运作的(结果失败了);也研究过晶体的弹性与原子之间的作用力有怎样的关系;试过把金属电镀到塑胶物体上(如收音机旋钮);研究过中子如何扩散出铀原子;思考过电磁波如何从玻璃的薄镀膜反射;爆炸的时候冲击波的形成过程;设计过中子计数器;探讨为何有些元素会捕获L层电子,却不会捕捉K层电子;研究过如何把纸折成某几种儿童玩具(用纸条折成的外形可变化的多边形)的一般理论;计算轻原子核的能阶;试图过建立湍流理论(我在这上面花了好几年工夫,可惜没有结果)。当然还有量子理论中所有“比较伟大的”问题。
只要我们能做出点什么来,就没有太小或者太平庸的问题。
你说自己是个无名之辈。你对你太太和孩子而言,不能这样说。如果你的同事带着简单问题来你的办公室,而得到满意的答案而去,那你就不是无名之辈。你对我就不是无名之辈。妄自菲薄毫不足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定位,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既不要用自己年轻时的幼稚想法来给自己定位,也不要用你错误地想象中的老师的想法来给自己定位。
祝你好运而愉快。
诚挚的,
理查德·费曼
1966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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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5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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