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今天，我正在北大追随导师严家炎教授修习中国现代文学，那是我终生难忘的幸福时光。记得是严师刚从国外讲学归来，检查并初步审定了“科学与五四新文学”作为我的毕业论文题目，但没有通过草拟的写作提纲。严师明确指出：五四赛先生和德先生同样重要，这个题目抓得准选的好，但提纲的文献分野与结构安排不妥；科普科幻在五四新文学之前就有；但重点应当从五四作家的知识结构入手，具体分析他们接受的科学知识、方法与科学理性及精神，怎样影响、表现在他们的文学创作里。于是，我反复领会严师的教正意见后，重新调整写作提纲；并“泡”在北大西门内的“民主楼”上，大量阅读原著、报刊等五四文献后，带着摘抄、节录、复印的几袋子写作材料，信心饱满地出现在严师面前。在听完我的陈述看了我展示的材料后，严师充分肯定了我的工作，但对我的材料作出细致的甄别，认为其中一部分文学性不强。因为我的论文题目已经确定为《赛先生与五四新文学》，有些材料能够反映出科学性，但不是文学作品或属于社会文化传播方面的资讯文章。严师说：要严格区分开五四新“文学”与五四新“文化”，严格把握论文研究的主体对象。说实话，当时我感到很委屈也很困惑：本来是想——就着材料往文学方面多“发挥”几句，差不多写论文就够了。这么一些辛辛苦苦找到的材料，舍弃掉岂不可惜—— 但，“严上加严”真是名不虚传啊！

严师微笑着给我沏了一杯茶，说那些无法写进论文的材料自有其价值，也要妥善保存；尤其是鲁迅肯定“导中国人群以行进，必自科学小说始”的历史篇章。还说找材料尤其是“合格”的材料，就像“湿筷子搅面粉”，不能急也不能停必有成效。还要去图书馆科技类书库看看；严师例举他自己为探究“狂人”的“精神病”问题，曾与神经科医生进行过深入的交流等等。从此，我按照严师的教诲，不仅顺利完成了学业，连当年那些没能写入论文的材料，都逐渐发挥了始料未及的作用——这就是我坚持文坛科普的原由与思想基础——1997年入职中国科学院以来，我先后主持、完成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专题项目《中华科普论纲》，并在玉泉路研究生院讲授《中国现代作家研究》课程近十年。同时，我遵照严师教导的“五四”科学理性精神，结合当年“严上加严”落选的材料，笔耕科普不辍。如毛泽东发表在《新青年》杂志的早期论文《体育之研究》，涉及生理科学、体育科学。我从科普的角度在建党百年大庆之际发表专稿，而当年的高考语文试卷恰好指定《体育之研究》为考生参阅材料；以至于《科技日报》等媒体发布相关资讯，中宣部“学习强国论坛”也转载了我的文章。

伴随近年来的“科幻热”，俄国卡尔达舍夫的“七级文明”划分和“戴森球”能源说开始流行。但我认为这仍不过是鲁迅所讲“历史中间物”的一种；而且作为地球人，仅仅靠宇宙“能源”说事儿，永远犹如“自拔头发”的飞升：一级二级文明依靠地球母星和太阳恒星的能源，“天文”、“地文”、“水文”、“人文”俱在共享，所以才堪称“文明”。如果“升级”开发、征用银河系能源，固然令人“神往”而“造神”不已——如“脑机接口”超级智能——那就可以称第三、第四级为“神明”，现在已经有人对“索菲亚”机器人、“ChatGPT”等等奉若神明了。至于第五、第六级以上的未来展望，志存高远，说的是银河系外更为广阔深邃的能源属性，恐怕我们地球“人类世”目前的认知水平，还远远达不到或只有很少的局部——心有“灵犀”欲点通或试点通了——我们不妨称之为“灵明”。卡尔达舍夫关于七级“文明”的划分是不对的，因为它们各“级别”既不等质更不等量，我们传统习用的算术级有理数难以“序列”描述。因此，我今年在《文艺报》撰稿评论人民文学出版社新出的科幻小说，就特别提醒科幻界所谓“元宇宙”的真假虚实，对现实社会的“镜鉴”作用及其衍生的问题。

总之瞻前顾后，我逐步认识到“严上加严”的甄学畅达，雅度宏阔；其实质正是科学理性严谨而思想民主自由的北大“五四精神”！

恩师骀背华诞，寿考维祺，景福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