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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读唐诗之一期一会
扶 兰
一夕心期一种欢,那知疏散负杯盘。尊前数片朝云在,不许冯公子细看。
——吴士矩《饮后献时相》
吴士矩其人,于唐宪宗元和五年(810年)任侍御史,与元稹为友。唐文宗开成元年入为秘书监,次年贬为蔡州别驾,改流端州,期间与刘禹锡、白居易都有诗歌唱酬(百度百科资料)。《新唐书》中有传(《卷一百五十九·列传第八十四·鲍李萧薛樊王吴郑陆卢柳崔》)。
能在正史中有传,即便寥寥数行,也算是不虚此生。
吴士矩出身于外戚家族。姑母是唐肃宗妃子(追封章敬皇后),生唐代宗李豫。伯父吴凑一生兢兢业业,善始善终,《新唐书》对他颇为称赞:“唐兴,后族退居奉朝请者,犹以事失职,而凑任中外,未尝以罪过罢,为世外戚表云。”(《列传》第八十四)。至于吴士矩本人,“文学蚤就,喜与豪英游,故人人助为谈说。”
生于富贵之家,早有文名,又豪爽好客,吴士矩的人生,显然开始于一片繁华之中。
生于富贵,习于富贵,吴士矩显然很难管得住自己一掷千金的手。“开成初,为江西观察使,飨宴侈纵,一日费凡十数万。初至,库钱二十七万缗,晚年才九万,军用单匮,无所仰。”
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中写道:“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
吴士矩也颇有这等“千金散尽”的豪迈,但李白挥金如土,用的是自家的钱;吴士矩挥金如土,用的却是公款。
此事自然引起轩然大波,吴士矩论律有罪。不过唐律有“八议”之条: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吴士矩属于“议亲”——皇帝亲属,于是需交由皇帝亲审。
当时在位的是唐文宗。文宗为穆宗第二子,穆宗为宪宗第三子,宪宗为德宗之孙、顺宗长子,德宗为代宗长子。
这么算下来,吴士矩和唐皇室的血缘挺近,与代宗平辈,辈份特高。
因此,对于挥霍公款的吴士矩,“文宗弗穷治也,贬蔡州别驾。”
这个处理结果自然不能让大臣们满意,御史中丞狄兼谟劝文宗遵循众意,吴士矩最终被流端州。
传记到此,戛然而止。吴士矩的最后结局,不得而知。不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位豪门公子的晚景,恐怕并不乐观。
吴士矩虽然“文学蚤就”,《全唐诗》中只收录了其诗一首,其他诗作,散佚难寻。
就这首诗的题目与内容来看,应是他呼朋唤友、走马长安、豪饮高歌时所作。
“一夕心期一种欢”,大有赏心乐事难得、不可辜负佳期之意。明日虽然花开,但明日之花,已非今日之花;一如明日心境,已非今日心境。故而得一心境,便可尽一欢情。
“那知疏散负杯盘”,却是唐人常歌的纵酒之乐。老杜曾作“饮中八仙歌”,写尽李白那一群酒友诗友的花样纵酒之乐。独酌有独酌之乐,欢宴有欢宴之乐;愁来饮酒,乐来亦饮酒。如何不辜负佳期佳境?唯酒而已。
“尊前数片朝云在,不许冯公子细看”:杯中有美酒,尊前还有轻歌曼舞、宛若朝云的美人。
美酒佳人均当前,诗人向座中嘉宾举杯劝饮:不要只顾着看美人啊,当此佳境,应当痛饮酣醉,方不负这一去便不再来的此夕心境。
对照吴士矩的生平,这首诗还真是“文如其人”。
就仿佛吴士矩一生的跌宕起伏,只为了成就这一首诗。
1588年,日本茶道的重要人物山上宗二作《山上宗二记》,有“一期一会”之语,此语后来逐渐成为日本佛道与茶道的重要观念:“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后人解释为:人的一生中可能只能够和对方见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
山上宗二此人,性格与吴士矩颇有相似之处。习茶道二十年,被丰臣秀吉延揽为“御茶头八人众”之一,因为对当时上层社会那种太过看重形式的茶道大力抨击,激怒了丰臣秀吉,被迫流亡多年,后来通过师傅千利休向秀吉请罪,但到了秀吉面前,胸中之气难平,仍忍不住反唇相讥,最后遭到削去耳鼻后斩首,时年46岁。(山上宗二的资料,也来自于百度百科,如有谬误,只能请列位看官见谅了)
而“一期一会”之语,亦颇有“一夕心期一种欢”之意。
佛家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只因你追究此时心境时,此时已成彼时。此时尚不可得,何况过去与未来?
所以,当此之时,不须他顾,且饮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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