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读唐诗之舞动乾坤

扶  兰

唐人好舞。梨园教坊之外，爱舞者甚众。

宫廷宴乐，帝王将相往往乐于相邀起舞。

太宗立幼子李治为太子后，李治长子（即燕王李忠）出生，设宴庆贺，太宗亲来赴宴，“酒酣起舞，以属群臣，在位于是遍舞，尽日而罢，赐物有差”（《旧唐书·燕王李忠传》），所谓“以属群臣”，就是邀舞，太宗兴高采烈，群臣盛情难却，于是大家都来跳跳舞，乐了一整天。考证挺严谨的电视剧《唐明皇》也不止一次出现宫廷宴会中玄宗带头下场跳舞的情节。

这样看来，唐代的宫廷宴会之舞，差不多算是正儿八经的交谊舞，所以主宾同乐，翩翩起舞。

军中宴会上，将军们往往爱跳剑舞。

岑参路经酒泉，酒泉太守（边州太守实际上也是守边之将）设宴招待，席间拔剑起舞，岑参于是写《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以记之。李白《送羽林陶将军》一诗则说：“将军出使拥楼船，江上旌旗拂紫烟。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出使之际，在饯行宴上舞剑以壮行色。

剑舞之外，将军们也会跳其他舞来抒情壮怀。

李益以边塞诗闻名，曾作《夜宴观石将军舞》：“微月东南上戍楼，琵琶起舞锦缠头。更闻横笛关山远，白草胡沙西塞秋。”石将军是何人，不得而知，不过这位石将军，夜宴之际，锦帕缠头，琵琶与笛子伴奏，跳得很是尽兴。

日常小宴或者自酌，唐人也爱起舞。

李白好酒，酒兴一来，便常常且吟且舞：“要须回舞袖，拂尽五松山”（ 《铜官山醉后绝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月下独酌》）；“山翁今已醉，舞袖为君开”（《 对酒醉题屈突明府厅》）；“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九日龙山饮》）；“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玉壶吟》）

　　韦应物送别朋友，舞剑壮行：“酒酣拔剑舞，慷慨送子行”（《饯雍聿之潞州谒李中丞》）；吕岩（就是吕洞宾）于宴会之中，“诗吟席上未移刻，剑舞筵前疾似风”（《七言》）。

唐以后，此种情形几乎不可见了。南唐时的《韩熙载夜宴图》，描绘琵琶演奏、观舞、宴间休息、清吹、欢送宾客五段夜宴情形，主人虽然也曾亲自击鼓助兴，但宴会上的歌舞不再是主宾双方自娱自乐，而只是歌儿舞女献技献乐了。

附：《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此外，唐人又好踏歌之舞。

踏歌类似于现在的广场舞集体舞，连袂而行、踏地为拍、击掌相合，数人、数十人乃至数百人，皆可应声而歌，应歌而舞，随性随兴，从宫廷到民间，处处可见。先天二年（713年）正月十五夜，唐睿宗精选了长安、万年少女千余人，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

唐诗之中，对踏歌习俗也多有记载：“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张祜《正月十五夜灯》）；“夜宿桃花村，踏歌接天晓”（顾况《听山鹧鸪》）；“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连袂行”（刘禹锡《踏歌词》）；“连袂蹋歌从此去，风吹香去逐人归”（ 储光羲 《蔷薇篇》）……

踏歌人既多，斗舞自也应运而生。沈佺期《夜游》一诗，写春夜长安城的夜游盛景，便有“人拥行歌路，车攒斗舞场”一句。（今天的广场舞集体舞比赛，其实也是斗舞。）

按百度百科的说法，踏歌之习俗，两宋犹存，宋以后则渐渐罕见。不知宋代诗词中是否也曾记载踏歌习俗，若有记载，或可与唐诗中的相关篇章相互映证一番，以见唐宋踏歌风俗之异同。

唐人之好舞，固然有隋唐两代胡风浓厚之影响（游牧民族多好歌善舞，而隋唐文化又有明显的胡风影响）。另一方面，汉唐向来并称，唐代诗人动辄也以汉代人物典故来指代当下。汉代自宫廷至民间盛行的歌舞之风，很显然对唐人影响深远。

汉代宴会中，广为流行“以舞相属”——主宾之间流行相互邀舞。

四川彭县出土的汉画像石中，主人戴冠，宽袍广袖，袖中又套窄长袖，五彩镶边，右手举起，左手作相邀状，客人亦长袍广袖，举右手，左手前伸答舞，主人旁有女侍者执便面（扇子），客人旁有男侍者，端一长案，正拟捧上酒馔。此外，还有以舞相属的连环图像。（——百度百科）

邀舞有一定的仪式，不按仪式来，是要惹出麻烦来的。蔡邕（蔡文姬的父亲）被贬后，得以免罪回京，五原太守王智为他饯行，席间王智作为主人先起舞，以属蔡邕，蔡邕没有应邀起舞，惹怒王智后又拂袖而去，终究因为得罪王智而不能再回京城（《后汉书·祭邕传》）。

南北朝时，邀舞风气渐绝：“魏晋以来，尤重以舞相属，……近世以来，此风绝矣。”（沈约《宋书》）不过到了唐代，显然邀舞之风又重新盛行起来。

与唐人一样，汉人在酒宴之中，心有所感，往往也爱诉诸于歌舞。刘邦功成还乡，作《大风歌》，感慨“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史记·高祖本纪》）李陵送苏武，心中悲伤，且歌且舞（《汉书·苏建（附子苏武）传》）；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不满自己的封地狭小，与诸王歌舞祝福皇帝时故作缩手缩脚之态，皇帝怪而问之，刘发答：“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汉书·景十三王传》）

帝王将相尚如此，何况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