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研究组的第二周的一天中午,老板带我们去第二食堂吃饭,走在路上的时候,一个很整洁的小老头儿,很轻盈地“窜”到我面前,微笑着,用我完全能听懂的英文告诉我:I introduce myself. 我愣了一下,赶紧回答道:sure,please!
于是,这位温和的小老头儿便用我基本能听懂的英文开始了自我介绍。他告诉我,他叫木村 一宇,之前在RIKEN做了很多年的研究工作,现在已经退休十余年了,但还利用业余时间在RIKEN坚持做科研。他说的很慢,也很认真,实际上,那一天,我也有很认真地听他讲话,即便周围的日本同事都用貌似不屑的眼神儿暗示我,请不要理他太多。
吃完饭,他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又给Menk介绍了他自己,基本上是一样的套路,略有变化的语气和英文,不变的却是那副很认真和专注的样子,可爱,又充满了单纯。
我原以为,我又添了一个不在一个办公室的小老头儿同事罢了。可是,几天之后的一个中午,木村先生来到我的隔断,手里拿着一沓打印好的东西,微笑着告诉我说这些是他的代表性文章,大概有20页左右的样子。他递给我,并很遗憾地说:I really want to continue my research, but because of my body(此处应为healthy),I can not do as much as before. 说完,他微笑着示意我有时间看一下,之后便黯然离开了。我随手把那一沓打印纸用磁铁贴在了我的隔断上,就又开始做我自己的事情了。
这次,我以为,这位木村先生是一位蛮喜欢研究的同事罢了。可是,又过了几天的一个午后,木村先生又拿来了一沓纸,略带抱歉地微笑着告诉我说前几天打印的文章,由于打印质量不好,想更换一下。我当时有点石化了,着实有些不耐烦了,我心想:我是不会看你的文章的,拜托请不要再来打搅我。当然,我感谢他来更换打印文章,完了之后,他很满意地走了,像做成了一件许久未了的心事一样。
我真的觉得他不会再来找我,直到有一天中午,他又和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他主动坐在我旁边,试图跟我聊天,微笑着给我推荐周边的一个神社,并介绍神社周围的公园,我并不能辨别日语神社的名字,我拿出手机用google地图来查找,也没有收获。他微笑着示意,他帮我找,我递给他手机,看着他俯下身子很认真地用手指哆哆嗦嗦地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时而邹眉,时而思考的样子,我内心的感觉有点与之前不同了。终于,他找到了,很开心地叮嘱我,有时间一定去看看,我答应了。木村笑着,仿佛已经是我的朋友了的样子。
奇怪的事情总会发生,有一天,我发现我的桌子上多了两张音乐会门票,票值不算高,或者说很便宜,音乐会就在单位附近举行。我看了看日期,遗憾的是,音乐会的时间与我们专业年会的时间重叠,我当然选择了放弃了去听音乐会。直到有一天午饭的时候,木村微笑着问我,你去听那个音乐会了么?我当时怔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很紧张,如实回答到:我没有去,因为时间不合适。他笑着告诉我,音乐会的门票是我给你的,我那天演奏了钢琴,还不错哦。我附和着,开始对他有另外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了。
之后,在我和Menk的welcome party上,木村试图和我聊许多,由于人多嘴杂,我当时并没有认真听他讲话,事后,我还内疚地想起他一个人默默吃饭的场景。在日本这个尊老的社会里面,老年人却常常是一个人做着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事情,甚至有点儿无人问津。
再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看到过木村先生,一直到一次午饭时间,他又出现了,这次,他跟我聊了很多20年前他去中国访问的场景,从言语和眼神中,可以隐约觉察出他对当时在中国的经历的惋惜,或许,那并不是一个很nice的经历,也确实没有nice的基础吧。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中国,更何况,他还是个日本人啊。我很自信地告诉他,最近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中国看一下,现在的中国,已经变了很多,他微笑着,不语。
-------------新年假期到了,日本人都回家享受近10天的长假,东京到处充满了节日的气息,空空的电车,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打折的广告-----
新年的第一天来上班,老板就来给我鞠躬,意思是感谢在新的一年继续来工作。
我也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近中午饭的时候,老板又来到办公室,先用日语给日本同事传达了一个信息,于是他们就开始聊天。我出门儿上厕所,回来的时候,老板就很严肃地告诉我:Ihave a sad news, Kazuie-san passed away in the end of the last year. 我一下反应过来,愣住了,原本,今天中午,木村是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的。新年的第一天,日本人都会来上班啊。
老板和日本同事商量了下午就去木村家里进行简单的告别,我也和他们一起去。
下午的时间,我想了一些关于木村先生的点滴,从一开始的轻盈的小老头儿,到退休的研究者,到认真的同事,到貌似朋友的长者,到给我诉说中国经历和见闻的日本人。所有的这些,是极其平常简单的事情,而木村先生,却用自己的方式让我多了对日本人的了解,他或许是一个很丰满的平常人,至少不排斥与我交流,或者是分享。
而我,还没来得及去木村给我推荐的公园,却也再也没有机会听他演奏钢琴。
-----------------------------
告别式在木村的新家进行的,这个欧式的新家是木村的儿子建造的,木村刚从很远的地方搬过来和他儿子一起住,他的很多东西还在老房子没有搬完,然而,才73岁的他却已离开了。
按照传统的日本礼节,我们一一对木村进行了简单的告别,很安静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入殓师"电影里面的场景和音乐,这一刻,作为异乡的中国人,我竟然内心对这位我并不熟悉的长者的逝去产生了触动。
在日本,死亡早已被他们看作是很平常的事情,他们内心的情绪永远在最深处,即便是告别式上,也可以说笑。或许,他们内心对逝者的尊重是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去完成的,很难讲是一种科学与否的方式,作为中国人,我们很难看透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至少对于我,是暂时不能理解的,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理解。
--------------------------------
写完这些文字,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不是在悲伤,因为我自己也确实找不到悲伤的理由。
而今天,所有的一切已经和以前一样了。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7-19 19:28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