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暑期,我找到了一份山边网球俱乐部的工作。这个俱乐部是英裔开的,来打球的大都是有钱的英国人。俱乐部每年五月份开张,九月底就关闭了。我所在的图书馆学院冬季学期四月中旬就结束了,九月中旬秋季才开学,夏季是停课的。所以这是一个绝好的赚钱机会。我每星期工作五天,每个小时是八元五的工钱。因为是学生,虽然开的是支票,但到报税时肯定会退税的,所以是实实在在的八元五一小时。一个假期下来就可挣足一年的生活费。
俱乐部有十几个球场,除了两位经理,还有若干吧台小姐先生,若干维护人员(我算其中之一),一位专职教练,一个大厨,二位二厨,二位花工。维护工作一般在十点前就完成了,中午我在厨房帮忙,主要是洗洗杯盘。西人饮食很简单,也无太多油腻,所以工作不算太重。有时我帮大厨洗洗菜,烤烤胡箩卜,有时还被厨房差遣到外面去买应急的蔬菜和食品。
有一天中午,我正低着头在厨房后院户外的员工餐台上吃着鸡肉三明治午餐,突然听到一句怯声声的男子问话:“请问厨房在哪里?”我抬头一看,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学生模样的南美裔小伙子。我指了指楼上。小伙子上去了不一会就下来了,出来的时侯笑得很开心,向我介绍是蒙大的学生,二十出头,是随父母从南美来的第二代移民。他留着长发,两个眼睛很大,说话很害羞。原来他就是新来的二厨。知道我是中国来的并且在麦吉尔读研究生,他显得对我特别的尊敬,“哇,中国,超级大国啊。”他向我竖起了母指,“不象我们,从很穷的国家来的。”原来中国在第三世界这么老大,我还是第一次当面听到有人对我这么说,还出自一个土生土长在加拿大的大学生口中,不禁感叹毛主席的英明伟大,没有他老人家,哪有中国今天在世界如日中天的地位。
二厨干活时大都安安安静静的,休息的时候和我说说话,说的最多的是他的理想,他最希望的是读完大学回到故国,买一所住房,找个爱人,在乡村教书度过一辈子。听他娓娓道来,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说笑话,我说你是加拿大人啊,母语是法语,蒙大读本科,很容易在这里找到工作的。他笑了笑,“也许吧,可谁看得起我呢?我是从穷国来的,不象你,从中国来,连美国人也要怕你们三分。”
这样干了一个多月,俱乐部要举行一个派对,厨房从前一天就开始准备了。到了当晚,二厨给我们吧台和勤杂工先做一顿晚餐,他做的是一份南美食品,一团面疙瘩加一份奶酪。开饭的时候,吧台几个本地英裔就露出一脸的怪异表情,还好是加拿大,不是美国,而且这几个人还不刁蛮,有一个是康大的学生,还有一个是多伦多来的,另两个是本地的青年,大家拿了饭到了后院,其中一个尝了一口便“噗”地一声就把饭倒在垃圾桶了,其他人也没吃完,一个个皱起了眉头。我是不吃奶酪的,那味闻了都恶心,所以连拿也没拿,只是推说不饿,拿了一杯苏打。没想到大厨看到了,她知道我不吃奶酪,就责怪二厨,并一定要他重做一份米饭和猪排给我。二厨已看到大伙都把饭倒了,又看到我这个第三世界的老大哥朋友连拿也不拿,站到第一世界的统一战线去了,感到特别的委曲,含着眼泪给我重做了一份。我也觉得特别内疚,吃完后特别谢谢二厨,告诉他是我一生中吃的最好最棒的中国饭(多么的虚伪)。二厨勉强笑了笑。那个晚上,二厨一声不吭地干活。收工时他特别向每个人致谦。其实大家并不怪他,因为宴会中有很多吃的东西,我们根本就没饿着,宴会结束我还分到了一个大龙虾。二厨也有,但他没拿。
第二天上班,我特地和他多说说话,看他心情也好了很多,但中午吃饭的时侯,他给别人都做了汉堡,自己却吃昨天我剩的那份饭,他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填,还不停地嚼着,品着味,我猜他一定在想,这不是蛮好吃的吗?为什么你们就他妈地吃不下?
周未收工时,二厨特地过来和我拥抱了一下,他说下个星期他就不干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我是从穷国家来的。”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早知这样,我真是咽也要把那堆奶酪给咽下去。看我内疚的样子,他反而安慰我,不关你的事,他在学校又找到了一份工作。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暗暗地祝福这位来自第三世界的男孩子,但愿他梦想成真,回到他的祖国,做一个自尊自强,堂堂正正,快快乐乐的主人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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