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的宁波之行有个重要收获：得到了《钱学森和他的母校上海交通大学》的样书。在赴宁波途中，上海交大出版社总编辑张天蔚先生让我看看刚“出炉”的样书，我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到目的地时已翻阅了半本，张总见到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就把它赠送给了我。此书将在12月3日的首发式后正式发行，那时还是孤本样书（其中一些出版信息待补）。当晚，我就读完了全书。有关此书的介绍将在日后进行，这里只简述青年钱学森写的一篇短文《这是几句忍不住要说的话》（见链接）。

在《钱学森和他的母校上海交通大学》一书的附录2中，收录了钱学森在交大学习期间发表的三篇文章：

20岁时写的《这是几句忍不住要说的话》；

21岁时写的《航空用蒸汽发动机》；

23岁时写的《音乐和音乐的内容》。

令我感到好奇的是，作为大二学生，他有什么话如骨鲠在喉，忍不住要说？读后的第一印象是：才20岁的钱学森见解老到，出手不凡！

这是一篇有关教育和教学的短文。

概括地说，作者抨击了“填鸭式”教学方法和“无厘头”的教育形式，力主对学生进行现代文化和先进科技的教学。

在这篇短文里，钱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当时教学质量不高、学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主要原因是“教师的失职，及学生头脑训练之不足。”其中的重要弊端是“教学生的方法，总是不管学生懂不懂，而一味的注射，很少能注意到养成其思考、解决问题的能力。”他明确地说：“堆积式的知识，其价值决不如有条理、敏锐的头脑。”因此他力主从幼年时代起就要加强事物规律性的教育，亦即方法论的教育。看着钱学森先生80年前写的文章，想想我国教育的现状，觉得那些弊端依然存在，钱先生的话依然管用。

在文章的第二部分，钱先生特别强调了近代工业的动力，指出必须向新的一代展示工业的迅速进步，宣扬现代文化的狂飙突进，决不能因循守旧、抱残守缺。忽视了这些动力，也就是忽视现代文化的伟观，“迎头赶上先进各国”就成了一句空话。

联想到“钱学森之问”，真是绵绵思绪八十年来一线牵啊！

更多的评述留给青年朋友们来做。

写于2011年11月29日

【链接】钱学森：这是几句忍不住要说的话

钱学森

（一）

现在都说一般学生平均成绩不良，我总以为是由于对于功课，从来没有彻底了解的缘故。读书的时候，只知道应付考试，不求书籍中之真意义，譬如：读完了几何学而根本不知道几何学的立足点何在，公理及推出定理之关系，以及所用推理方法对于结果之关系。因为根本不明白这些基本的东西，所以做出来的解答，往往会引用了未知的定理，或引用了题断而变成了循环论证。但是这样的结果，当然也不会没有来源的。我想其主要的原因，为教师的失职，及学生头脑训练之不足。

这真是可叹的事，中国自废私塾以来，教学的外形是变化了许多——不，直可以说是追上了世界的先进国。但是教学生的方法，总是不管学生懂不懂，而一味的注射，很少能注意到养成其思考、解决问题的能力。其实，要知道，堆积式的知识，其价值决不如有条理、敏锐的头脑。

要做到这一步，我想最好必须自幼年，即小学时代训练起。这一个时候，教师应该努力将玄学式的论断方法，模糊的意识，自学生头脑中排去。明白示以万事的规律性，及因果关系。现在一般小学生的读物，往往有非常怪异的神仙故事，猫眼狗语等等，这些在养成儿童有条理，敏锐的头脑一点看来，总觉得是不相宜而且是应该纠正的。

上面的一点小感，原因是为看了李浴先生《教学（九九表）的新试验》（见进修半月刊一卷，二十一期，三一页）。因为李先生为了教学的便利，把九九表的每句下面附了一句滑稽语。但所谓“滑稽”语者，大概因为要以“奇”达到目的，而其中却有好几句实在是不能达到的事。如：

蚂蚁沿路拖鸡吃。

翘脚飞跑上高山。

桃子树上生石榴。

老鼠大得像黄牛。

如此的教学儿童，一点不小心，其结果，这些反常、无理、无规律的话，常留在孩子的——不，直到成人的——脑中作祟，他们也会想到：“李先生明天变成桃子，”或“李先生在背后生出一只手来！”

（二）

脑中有这样两个印象：

“商务印书馆的兵器挂图上（自然是兵灾前的出品）所画的炮弹是一个圆球。”

“教科书上常常讲到瓦特，并画着一个单汽缸（Reciprocating）蒸汽机。”由这两个印象，令我感到在高唱着生产教育的今日，我们在教室中说的，却是一些不合实际、脱离实际的旧时代的古董。不错，这是些历史演进中的产物，但我们教学生总必须先教目前的实际东西。正如讲算学，总讲现代算学，而算学史却是专门学校的功课。

以这种十九世纪初年，即工业革命开始时代的情形，来讲给学生听，你又如何能令学生了解今日庞大的工业呢？假如炮弹会是圆的，则大炮的射程决不会三四十英里的；如果瓦特的蒸汽机是唯一的蒸汽机，则不会有每小时三十余海里的海军巡洋舰。在今日世界工业高速度进步之下，我想必须注意到一时一刻，简直一分一秒的进展。不如此的话，你无论如何不能在学生面前描出一副正确的，有系统的现代文化的图画。对于达到此时代的动力是更当注意的，如近代工业的主要动力：

（1）生铁的大量生产完成，马丁炼钢法成功；最近又有专炼精钢的电热法。

（2）煤的机器采掘法完成，生产能力增加。

（3）蒸汽汽轮机完成，蒸汽机效率、能力增加，及锅炉燃烧改良，用煤大为节省。

（4）内燃机完成，自动车、飞机因此方有可靠、适宜的原动机。

（5）轻金属工业，即铝，镁工业成立，高速度交通得赖以建立。

（6）化学工业进步，于是肥料、燃料，及其他天然的限制解除。

（7）大规模的生产方法，即垂直的，及横的托拉斯，及最近的“康平”的组织完成，生产的效能，经济，大为改善。

（8）冶金工业进步，有特殊性质的合金钢，如镍钢，铬钢，锰钢、铬镍钢，及锰黄铜，铝黄铜的发见。

因为有这些“动力”，才展开了现代工业——或者可以说：现代文化——的伟观。但是这都被教师们忽略了。而只空说：“迎头赶上先进各国。”

这也是可能的吗？

选自浙江省教育厅师资进修通讯研究部主办《进修半月刊》第二卷第十二期，1932年出版

转载自《钱钱学森和他的母校上海交通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272～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