睾丸素，在我们通常的认知中，是与男性的性欲和暴力联系在一起的，例如Kreuz和Rose认为睾丸素水平高的男性更暴力[1]，而外源性的睾丸素广泛应用于增加正常男子的性欲和夜间阴茎勃起的硬度。但是，这些常识一般的观点正在受到更大规模数据和更细致分析的挑战！例如Archer的分析显示，睾丸素水平和暴力水平并无关系[2]。最近，Anders[3]和Raisanen等人[4]开展了更长期且更严格的观察实验，研究精神压力、身体状况以及睾丸素水平与自慰性欲和两性性欲之间的关系，发现压力（而非睾丸素）才是影响性欲的关键因素：在两性性欲中，压力越大，男性的性欲越强，而女性性欲越弱。与之相比，睾丸素只发挥了微不足道的作用——在压力较小的时候，睾丸素水平高的男性更想自慰。

除了性欲和暴力，很多人相信睾丸素水平和社会地位正相关，甚至有不少男人以此为自己的荒淫生活辩护。这个观点也受到一些研究的支持，例如Coates和Herbert认为睾丸素水平较高的股票交易员能获得更高的股票收益[5]，Sherman等人认为睾丸素与皮质醇可能可以促进男人在权利场上取得成功[6]。然后，这些研究都具有数据规模小、分析维度少、分析方法无法捕捉到因果性等缺陷，因此可能带来误差或者导致伪相关（不具备因果关系的相关）[7][8]。

今年，Harrison等人[9]公布了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有关睾丸素的研究，该研究收集了30多万名英国成年人（含14.8万男性、3.6万未绝经女性和10.5万绝经后女性）的睾丸素水平数据，以及他们的家庭收入、求职被拒、就业情况、大学学位、私有住宅情况、同居状态、承担风险情况等13个指标信息。Harrison等人同时开展了相关性分析和因果性分析，该论文也可以看做有效甄别相关性和因果性的范本。

先以大家熟悉的抽烟为例谈谈相关性和因果性的区别。抽烟的人容易导致肺癌，也容易出现黄手指，由于“抽烟”这个共因的存在，黄手指和肺癌之间就产生了关联，这就得出了相关性，但是黄手指与肺癌之间并不存在因果性。相关性分析方法不能排除掉这个共同的原因（也称作混杂因素），所以相关性很强的两个对象之间可能并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因此我们也绝不可能通过定期把手指漂白来降低肺癌发生率。若要分析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就需要排除混杂因素的影响[10]。Harrison等人采用的因果分析方法是孟德尔随机化法——工具变量（基因）与混杂因素（如年龄）无关联，与暴露（睾丸素）有关联。孟德尔随机化法是利用基因的不同（SNP）把样本（人）进行分组，然后对比不同组别的暴露与结果之间的关系，从而判断暴露与结果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由于混杂因素与工具变量无关，所以能够排除混杂因素的影响。Harrison等人相关性分析得到的结果和前人的研究结果一致，即睾丸素水平越高，男性的社会地位和健康程度也越高；而因果性分析的结果却显示，睾丸素并不决定一个男人的社会地位和健康情况，与相关性分析的结果大相径庭！

如果从睾丸素到社会地位这个方向不存在显著的因果关系，那么这两者之间的相关性又是从何而来的呢？一是有可能存在我们不清楚的混杂因素，二是有可能存在反向的因果关系。Derntl等人注意到对愤怒和恐惧表情的反应程度与睾丸素水平显著正相关[11]，Vongas和Raghid的实验显示，在力量强的男性中，比赛的失利会显著提升睾丸素水平[12]。尽管这些研究也没有揭示可信的因果关系，但是暗示了一条可能的反向因果路径，就是社会地位高的人可能会经常暴露与高度竞争，以及负面情绪（愤怒、恐惧等）中，所以有可能社会地位高反而会促进睾丸素的分泌。

最后，奉劝诸位，如果希望获得更好的性体验和性资源，请不要打睾丸素的主意，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让人信服的研究证明睾丸素可以带来更高的性欲或者更多的性满足。王尔德曾说：“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关于性的，但性本身除外，性是关于权力的。”因此，与其打睾丸素的主意，不如通过努力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来获得更有利的性位置，说不定顺便也提升了自己的睾丸素水平。

参考文献：

[1] L. E. Kreuz, R. M. Rose. Assessment of Aggressive Behavior and Plasma Testosterone in a Young Criminal Population, Psychosomatic Medicine 34 (1972) 321-332.

[2] J. Archer. The influence of testosterone on human aggression. Br. J. Psychol. 82 (1991) 1-28.

[3] S. M. van Anders. Testosterone and sexual desire in healthy women and men. Archives of Sexual Behavior 41 (2012) 1471–1484.

[4] J. C. Raisanen, et al. Average Associations Between Sexual Desire, Testosterone, and Stress in Women and Men Over Time. Archives of Sexual Behavior 47 (2018) 1613–1631.

[5] J. M. Coates, J. Herbert, Endogenous steroids and financial risk taking on a London trading floor. Proc. Natl. Acad. Sci. U.S.A. 105 (2008) 6167–6172.

[6] G. D. Sherman, J. S. Lerner, R. A. Josephs, J. Renshon, J. J. Gross, The interaction of testosterone and cortisol is associated with attained status in male executives. J. Pers. Soc. Psychol. 110 (2016) 921–929.

[7] H. Suresh, J. Guttag, A Framework for Understanding Sources of Harm throughout the Machine Learning Life Cycle. arXiv: 1901.10002.

[8] T. Zhou, Representative methods of computational socioeconomics. Journal of Physics: Complexity 2 (2021) 031002.

[9] S. Harrison, N. M. Davies, L. D. Howe, A. Hughes. Testosterone and socioeconomic position: Mendelian randomization in 306,248 men and women in UK Biobank. Science Advances. 7 (2021) eabf8257.

[10] J. Pearl, Causality: Models, Reasoning, and Inferen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11] B. Derntl, et al. Amygdala Activity to Fear and Anger in Healthy Young Males Is Associated with Testosterone. Psychoneuroendocrinology 34 (2009) 687-693

[12] J. G. Vongas, A. H. Raghid. The effects of competition and implicit power motive on men's testosterone, emotion recognition, and aggression. Hormones and Behavior 92 (2017) 57-71.

注：

1: 本文中所指的更好的性资源，主要指是否能够经常以合法和健康的形式，在良好的环境中完成性行为（很多具有性能力的人并不具备上述社会能力），以及在上面的基础上，是否有机会在更大范围和更高质量的对象中进行性伴侣的选择。更好的性资源或者性位置是一种状态，并不必然指向更多的性伴侣和性滥交。

2：本文若无特别说明，睾丸素均指内源性睾丸素，就是自己分泌的睾丸素。可以通过补充外源性睾丸素提升睾丸素水平，但会增加心脏病、心力衰竭、卒中、静脉血栓、肝毒性、男性不育症、前列腺癌，乳腺癌等风险。

 （本文是在张千明的论文阅读笔记上做的修改和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