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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外面评审项目,收到老金的短信,说他正在登机,两个小时就回到太原。好久没见,晚上吃饭,叫上老马,一起聊聊。
我竟有点为难。
一方面,这次来的评审专家多是高手,而我还不太熟悉,我希望能与他们多接触接触。按惯例,主办方应该会安排晚饭,我不想错过与这些高人一起吃晚饭的机会。
另一方面,我判断老金也没什么正事,在所有的老朋友中,与老金吃饭的次数最多。而且每次吃饭,也只是天南海北地瞎聊。但不与老金吃饭吧,毕竟好多年没见了。
想了一下,我给老金回了个短信,说“我在外开会,可能晚上有应酬,你回来几天?要不改天?”
老金很快就回了短信:“别拽了,这次我请!一个也不能少!快起飞了,要关机了。”
老金的短信让我在评审会上走了神。
老金居然要请我吃饭!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其实我们的朋友有两类:一类是永远坚持付帐的,例如我高中同学刘富贵刘老板,还有在国企当了个头目的孟元孟老弟;另一类朋友则正好相反,无论何时、何地与他在一起吃饭,最后总是要我们来买单,老金就属于后一类。当然,还有老马。
老金其实人挺好、脑瓜聪明、性格平和。老金(当时还叫小金)从初中到高中,学习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的第一名,高考时,更是全县的状元。县教育局长在老金拿上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一天,就将老金确定为女婿,在全县最好的宾馆为自己漂亮的独生女与老金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定亲饭。当老金考上研究生后,局长又早早为女儿和老金操办了婚礼。着实让我这个屌丝同学羡慕嫉妒恨。
1988年老金硕士毕业分配来到我们学校时,我已经从一个二流大学毕业来学校工作两年了,我俩居然被分配在同一个教研室。老金漂亮的妻子也在岳父的运作下,来到市财税局上班。
但老金生活的并不幸福——原来崇拜自己的妻子,竟慢慢地瞧不起自己。原因是老金漂亮的妻子突然发现,老金的知识远不如自己的脸蛋有用,自己原来太天真!这个呆子挣的钱不如自己多,求人办事的能力不如自己强,在单位里也没有混个一官半职,在家里一点浪漫也不懂。老婆对老金的态度也就变了。
老金的确很聪明。当时的老师们还不怎么做科研,时间有的是,老金用两个月就学会了修彩电,下课后就拎着个万用表和电烙铁给大家修电视、修电器,想多挣点钱好在家里有地位。没想到,老金一个礼拜修电视的钱也顶不上老婆收的一个红包。于是,老金就经常找我喝酒诉苦,但又不敢花钱,每次都是我来结饭钱。
九十年代初,老师们又纷纷出国。在老婆的督促下,老金想技术移民到加拿大,就考托福、GRE什么的,但据说加拿大也不太需要物理的硕士,只需要博士,小金只好又离职考上上海一个研究所的博士。
当老金在上海读博士时,我已经博士毕业。当时的博士还比较少,学校还给我开了个学成归来的欢迎会,并委任为系副主任,主抓科研与学科。“学成归来”这四个字刺痛了我:一方面心里责怪办事的人没脑子,活到老学到老嘛,哪有什么“学成”一说?另一方面,也暗暗下了决心:咱自己没水平,就一定要多找些水平高的人回来。这样,老金就成了我重点动员的对象之一,于是,无论是开学术会议、还是带领学生实习,只要我去了上海,必然找老金小酌,游说他博士毕业再回学校。
我的游说一点效果也没有。老金博士毕业后,终于实现了技术移民加拿大的愿望。老金原计划先在加拿大打好经济基础,再接老婆去享福。没想到,老金在加拿大的日子也不好过,加拿大不是原来想象的大家拿,高薪水的工作也不好找,只好再去修电器——在一个电器公司的维修部找了份工作。万万没想到,他老婆此时却不再想去加拿大了,向他提出离婚,并很快与50岁的、离异的、顶头上司结了婚。
在国外艰难挣扎的老金,最终还是让老婆给甩了,心里很凄凉,经常给我打越洋电话诉苦。但此时的我,只有安慰的话,而没有其他办法了——老金再回学校已经不可能了:学校规定,国内的博士毕业生应聘,年龄要小于40岁,而老金已经41岁了。我也就只能宽慰老金说:如果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国吧。这几年国内发展很快,机会很多,相信以你的能力,找个好工作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七八年前的某一天下午,老金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更让我吃惊的是,老金说他回国了,要将国内的科研成果推广的国外去,要干出一件大事让老婆震惊和后悔。晚上在我请老金吃饭的过程中,苦苦地劝老金赶紧收手,这样下去肯定挣不了钱,原配还是会继续鄙视他的。但老金像以前一样,对我的建议依然是听不进去。
这次老金回来,难道是这个事情干成了?
在我不断的思想开小差中,评审会要结束了,主办方的领导不好意思说:“诸位专家,因为八项规定的要求,晚饭不便安排,就不留大家了。非常抱歉。”
也好,今晚可以安心地与老金喝上几杯,看看老金这几年干的怎么样。就给老马打电话,让老马选一个清净的小酒店,晚上与老金一起聊聊。并特地嘱咐老马,选的地方别太贵了,今晚老金要请客。
电话里,老马吃惊地问:“老金回来了?他要请客?这小子怎么可能要请客?”
我告诉老马:“我也不知道,你赶紧订地方,我开车去接老金,老金的航班估计已经到了。订好地方后,告诉我,我与老金直接过去。”
去机场的路上,收到老马的短信,说房间已经预定,天外天酒店218房间。我看到短信后叹了声气:这个老马,总想斩人一顿的毛病还没改,竟然选了最贵的酒店,哎!
老金的航班晚点一个小时,不过我的车也刚到。接上老金就直奔天外天酒店。路上,我开玩笑地说:“老金,老马知道你今天要请客,就挑了个最贵的酒店。你信用卡带了没有?没有的话,到时候我来结账。”
老金满不在乎地说:“老王,你放心。让你请客请了三十年了,这次就是要专门回请你的,你们选的地方便宜了,反而说明你是瞧不起我呀。”
我连忙解释说:“咱们哥仨,主要就是叙叙旧,吃饭倒是其次。年龄大了,现在就是想吃也吃不下了。哎,你这几年在干啥?是不是挣大钱了?”
老金笑着说:“嘿嘿,算是走上正道了,反正是不缺钱。现在咱们是同行了,我也在做科研。”
我有点吃惊:“你去了哪个研究所了?你要去高校,我应该能知道呀。还有,做科研哪能挣到钱?你小心点,别给关进去了。”
老金坦然地说:“这你放心,现在我们干的都是政府鼓励的事情。现在做科研,不能在高校和研究所做,政府不会给你投大钱的,因为企业才是创新的主体嘛!一个老板拉上我成立了一个高新企业,今年我们已经从市里、省里和国家弄到5千多万的经费和200亩的土地了。企业比你们学校灵活多了,而且我们的企业就没有几个人,钱是不成问题了。那200亩地现在至少值10个亿了。”
“这些地不会让你们做房地产开发吧?”
“按规定是不能。但事在人为、好事多磨嘛。和我合作的老板能力是非常强的,我只负责高新技术开发这一块。”
一路瞎聊着,很快就到了天外天酒店,老马已经点好菜在等着。老金向服务员要过来菜单看了看,冲老马说:“老马,你咋地像变了个人,斩人的刀子不快呀?”又转向服务员,说“凉菜加一个大龙虾,热菜每人再来一份鲍鱼鸡粥。三十年的青花瓷两瓶。先这样吧,给我们快点上。”
老马目瞪口呆地看着老金:“哎呀,老金,你这是铁树开花了?还是枯木逢春了?赶紧给咱们说说你怎么一下子就一点熊样也没有了,你要不要看门的?”
老金笑了:“老马,你还是这个熊样:才比天高、命比纸薄。不过我那个公司还真缺人,什么人都缺。看门的也缺,不过在我们公司,称看门人为值勤经理。”
我们三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听老金讲他鲤鱼翻身的故事。
原来,老金一直想将国内的科研成果转移到国外去,这样做了五、六年,一个铜板也没挣到,还花光了在国外辛苦打工攒下的积蓄,不光如此,五年多的时间老金也就卖出两个成果,还都给惹上了国际官司。老外说一个数据是假的、一个方案是抄别人的。此事先按下不表。
老金彻底走投无路了,就去了义乌小商品市场做翻译,挣点糊口的钱。一个温州老板发现老金的价值:博士加上海龟,还在国外的企业干过,这牌子绝对亮!现在很多省份争先恐后地求海龟回来创业,提供财政支持、项目支持、银行贷款和土地出让等到许多优惠的政策。温州老板就与老金商量,以老金这个海龟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公司,又让老金选一个听起来就像高科技的项目。
老金选了个“车用核能发动机研制”的题目,又联系了美国橡树岭国家实验室的一位同学,说是要借鉴国外的最新技术,试产车用核能发动机,可一举解决能源和环境污染两大问题。大大小小的领导们对这个项目都红了眼,争先恐后地给投钱,国家的一些领导人还参观过他们的公司。老金还拿出手机,让我们看他办公室挂着的,他与中央领导人的合影。
听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现在高校科研经费减少了:原来被这些高新公司在上游给截流了。
老马听后直点头:“好项目!好项目!啥时候能做出来?”
老金神秘地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老马严肃地说:“真话假话都想听!”
老金叹了口气,说:“假话是我们宣传要五年试产。真话是要集社会之力,干上50年,才有希望。”
老马追问道:“你们还没有经济效益,还敢这么吃饭?那个老板再有钱也不能这样糙吧?”
老金说:“现在公司花的,主要还是政府投资的钱。”
老马一下子就泄了气:“老金,我还以为你现在摆脱了熊样呢,原来一点没变。你和王老师一样,都是吃奶的汉子!”
“老马,我们咋就是吃奶的孩子了?莫名其妙!”我追问老马。
“我说你们都是吃奶的汉子!你们先是享受9年义务教育,上了研究生,因为你们学习成绩好,还总拿奖学金。博士毕业,你们说要做科研,又拿了不少项目,花了不少科研经费。现在你们都是50多岁的汉子了,我还以为怎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的研究成果能出来一些吧,好让纳税人以前的投资也能收回一点。没想到你们还是变做花样从政府那里套钱,而且是比谁套的钱多。谁套的多谁厉害!家里养个孩子,一年也就断奶了。你们是年龄越大,吃的奶越多,你们不是吃奶的汉子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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