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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悠闲的日子到头了。
老马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原来看见当官的卖嘴、当兵的卖命,就费尽心机地给自己谋了个副处级的看门工作,自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没想到,千谋万划都不敌政策的变化!
政策变了,是因为一把手的想法变了。
一把手的想法变了,是因为形势变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一把手刚空降到我校时,一心想在半年内把学校建成国内最好的大学,最不济也要进入全国前十名吧。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自己也没有好办法,特别是还不得不去团结同志,就只好认同副手们的建议:要想跨越发展就要尽快吸引一流人才。
于是学校就有了一个“111工程”,这个“111工程”核心内容就是每年要引进1个院士、10个杰青或长江学者、100个青年海龟。
但学校又没钱,而且自建校以来就一直缺钱。一把手咬着牙定了一个价码,却不知这个价码其实没有多少吸引力。
两年多过去了,“111工程”一共就引进5个中老年海龟。
看到这5个“女婿”领着30多万的高薪,学校1千多个“儿子们”就说起风凉话来:
有的说,一个工程就引来仨瓜俩枣。
有人补充说,不是仨瓜俩枣。是一个老一个残,还有三个脚踏两只船。
还有人用《常回家看看》的歌词来形容这些人:“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陪同爱人、常回来看看;海外的见闻给学生说说,他校的待遇给校长向谈谈;我们也不图你们有啥大贡献,就希望你们常回来看看”。
这些风凉话难免会传到一把手的耳朵里,又加深了一把手对引进人才的怨气,越来越认为自己当了冤大头:这些人两年了,连一篇文章也没发出来!就像学校东面李家庄的鳏夫老李——没钱但还不得不给儿子娶媳妇,总认为女方要的彩礼太多——自儿媳进门后就一直心存不满、严格要求,恨不得把一个媳妇当两个用。
那些引进人才也总认为他们吃了亏:从建实验室、做实验、出结果、到发文章,没有三年能行吗?你请我们来,是要我们写文章吗?你们学校早不缺文章了,缺的是见识、格局和国际视野!再说,就给这点钱,谁会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引来几个人,反而闹得鸡犬不宁。一把手突然意识到:这个“111工程”其实是副手们给自己挖的一个坑——他出了丑,他们就有了机会——现在的效果不就是这样吗!想到这,一把手有点不寒而栗。
好在一把手已能轻松驾驭全局了,在常委会上的态度就不再是博采众议而是力排众议了:你们说重点工作是引进人才,我偏认为让现有的人都跳起来摘桃子才是关键。于是坚持另搞个工程,就叫“摘桃子工程”。
常委们最初还想提点意见,没想到一把手对“摘桃子工程”信心满满,内容和要求都不能变,而且这些都是原则问题。常委们就退而求其次、绞尽脑汁来润色“摘桃子工程”文件中的文字——大家的声誉毕竟都绑在一起,群众们可从来都是整个班子一起骂的。
魏延副校长小心地提出:“现在的工程名称都流行用数字表示,如“211工程”、“985工程”;一加上数字,就听起来正统、高深起来,如“三个代表”、“四个全面”;我们是不是将《摘桃子工程》的名字改一下,否则容易引起误会,别人还以为我们是农学院;既然我们前面有了“111工程”,不妨将“摘桃子工程”的名称改成“222工程”,这样也显示了工作的连贯性。”
一把手现在对所有的建议都不会全盘接受,对魏延的建议也吸其精华去其糟粕,当即拍板说:我们要的是跨越不是连贯,就叫“333工程”!
于是,“333工程”就隆重出台了。
简单说,“333工程”就是要求全校每个老师都要有项目、文章和专利三种东西。对高级职称要有3个国家级项目、3篇SCI文章、3个发明专利;对中级职称要有3个省级项目、3篇EI文章、3个实用新型专利;这些统统都核算成不同的工分,如果哪个人一年挣不够规定的工分,不光奖金没有,连工资也不能全拿!
尽管老马是个看门的,但他的职称却是高级工程师。学校人事处通知要按照高级工程师考核他。
老马看到《“333工程”实施方案》里规定管理干部不用挣工分,就找到人事处说:他是副处级干部,属于不挣工分的管理干部系列。
人事处的干事翻出来老马的任命文件,公事公办地告诉老马:“你是副处没错,但你只是享受副处待遇,不是实职。《‘333工程’实施方案》明确写了,只有实职的干部才不挣工分。”
老马有点不高兴,就质问人家:“那你说,享受副处待遇是啥意思?”。
熬了多少年也没当上副处的干事心里也有火,就顶了老马一句:“你享受的是政治待遇,不是工作待遇,也不是生活待遇。‘享受某某待遇’相当于‘停薪留职’,只不过还保留了你工资,享受副处待遇就相当于清朝的候补官员,明白吗?!”
小鬼难缠,这回是秀才遇见兵了。老马知道再纠缠也没用,从人事处出来就直接来到我办公室。
老马给自己冲了杯茶后,坐在沙发上诚恳地说:“王老师,我要进你课题组,帮你打打杂、跑跑腿。”
“老马,咋啦?你每天端个保温杯到处晃悠,看着我们撸起袖子加油干有点不好意思了?内疚了?”我还不知道老马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学校不是要考核咱了嘛。我也要争项目、写文章,一年要挣够315分呢。让我糊弄几个专利还行,但写文章、弄项目就不行了。你课题组每年的项目、文章源源不断,今后项目、文章就给我挂个名。我也不白挂名,你让干啥我干啥。”
“发表一篇文章也不容易,再说别人的文章也不能给你呀,这可是学术不端呀。要说项目,就是给你写好本子,人家一看你的研究基础,也不会资助呀!”我拒绝了老马的无理要求。
“你误会了。”老马连忙解释:“文章我不要第一作者,项目也不要主持。像我这样的,按照“333工程”要求,每年弄上三个项目和文章,都给我挂上第三名,我的工分就够了。”
“是吗?挂名就行?”我有点不相信,翻看文件一看,还真是这样!我一下就乐了——要知道老马可是在工厂里真刀真枪干过、经验丰富、动手能力特强的工程师,像他这样的人在学校里已经是稀缺资源、濒危物种了,我还正需要这样的人呢。再说,有些项目挂上高级工程师老马的名字,项目组的成员结构反而好看了。
我强压心头喜悦,平静地对老马说:“咱俩啥关系,没问题!但是,咱丑话讲在前面,你要放下处级干部的架子,不要嫌苦怕累。”
“王老师,你放心,给你跑腿打杂又不丢人。我想好了,你项目多经费多,你又只管要项目不管做项目——不,我是说你不操心经费咋花的。万一在经费上出了事,你不就麻烦了!我就管你的科研经费,保证能管好!而且这活也不太累。”
老马总是让我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也对。现在财务报销越来越麻烦,还真需要个专人来跑财务,项目进展事小、报销出错事大。于是我就告诉老马:“好吧,你先把所有的项目经费给管起来。但我们也不是每天都要报销,你有空还要多去去实验室,现在研究生的动手能力普遍不行,你要多指导他们。”
我马上告诉所有的研究生,今后凡是涉及科研经费报销的,都交给老马。学生们今后都专心做实验,不用他们再跑财务了。
没几天,就听到学生们抱怨,说老马经常训他们,不是嫌这张票据不符合报销规定,就是说那张发票缺少审批手续。听到这些抱怨我心里反而有点小高兴:老马很认真嘛!管经费就需要这样。
昨天,上海的几位同行来实验室开一个小型的双边讨论会。三晋大学张教授闻讯也赶了过来。大家讨论的很热烈,很快就到了中午12点,我连忙安排老马订桌饭,下午还要继续讨论。
谁知老马冷冷地说:“王老师,你们吃饭是违法的!”
我给愣住了:“怎么就能违法?我们招待上海的同行吃顿工作餐不行嘛?你赶紧去订餐吧。”
老马还是不走:“请上海的同行吃工作餐可以,但三晋大学的张教授一加入就成了同城接待。文件明确禁止搞同城接待!”
“上海来了5个人,同城的就一个人,还是同城接待?”我有点迟疑,但看到会议已经结束,大家都站起来准备离开,就命令老马说:“你赶紧订饭去吧,不用管那么多。”
老马根本不吃我这一套:“王老师,张教授不吃可以;张教授要吃饭,你就要自己买单,不能吃工作餐!”
我不可能撇下张教授一个人,这做人做成啥了。就不耐烦地说:“算了,不用你订饭了,我带他们到外面吃吧。你下午记得买点咖啡来,这几个教授都在国外呆过,有喝下午茶的习惯。”
老马不解地问:“有喝下午茶的习惯就应该喝茶呀,喝啥咖啡?再说,科研经费也不能买咖啡!”
我有点恼火:“算了,算了!咖啡你也不用买了,就买些瓶装水吧。我记得李教授和赵教授不喝茶,喜欢喝凉水。”
“瓶装水也不能买!”倔强的老马甩下一句话,扭头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嘟囔:“我是为你好,你少发一两篇文章啥损失也没有,但你要花错几毛钱不就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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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0 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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