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难在眼光（社会需要），贵在能力（理论积累）

看了张老师的《创新，难在敢想，贵在坚持》，我当时就提出，创新的最大问题是对社会需要的认识。有人不理解，胰腺癌和肝癌，似乎很重要，但这是社会的需要吗？社会对这两种癌症的认识基础还不足以产生突破性的结果，所以这不是我眼中的社会需要。每个人的贡献都是渺小的，我们必须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上，作出水到渠成的贡献，而不是空手套白狼，指望太大的成果。而且，如果人人都会长命百岁，这个社会不是乱套了吗？所以，我不会把这个太大的目标看作社会的需要。

这个社会的需要是阶段性的，比如，为什么富兰克林是关注人口的第一人？因为他生活的时代（1750年代）就是人口暴涨的时代，乾隆就对人口问题忧心忡忡（50年人口涨1倍多），虽然他没有自己的理论。然后是1776年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和瓦特的蒸汽机突破，因为那个时代的技术积累成熟了，就产生了经济理论和能源工具的需要。然后是1798年的马尔萨斯《人口论》，与此同时，中国云南的师道南，也有人口研究论文存世，两人显然没有沟通过。1830年代，达尔文碰巧环球旅行，有了进化论的认识，是因为前人已经有自然选择学说（拉马克），他只不过改造了一下，一下子就成为重大突破，在科技界思想界永垂不朽了。马克思的资本论诞生在机器取代人工，童工最盛的1860年前后，这是蒸汽机突然成熟的时段，也是气候变暖的时期。中国在1860年之后突然拥抱蒸汽机技术，而美国在1860年之后突然把蒸汽机泵浦商业化，两者（都是科技史的难题，为什么技术会突然成熟？因为社会需要和技术积累都同时到位了）都是气候变化推动的结果。1910年前后，是气候变冷的高峰，亨廷顿在研究了中东的地形和气候之后，突然抛出了环境决定论。这是达尔文的学说在人类学领域的简单应用，曾经轰动一时，成为社会达尔文主义和种族清洗理论的源头之一。1920年代苏联Kontratiev发展了马克思的技术周期论。1950年代，熊彼得研究社会的经济理论，抛出了经济学说的“创造毁灭论”，认为一种新技术的产生会破坏旧技术的存在基础，以至于毁灭了旧技术。从气候变化的角度来认识，新技术解决的社会挑战不同于旧技术，所以旧技术因为不能适应新挑战而自动消亡了。1960年代，古尔德在气候变化的背景下，提出古代生物进化的“间歇进化论”，把达尔文学说在解释化石发现中的危机给消除了。1996年，戴蒙德的“地理环境论”，是对亨廷顿理论的发展，从人类学、语言学、植物学的角度来认识人类进化问题，取得了重大突破。

上述伟大的名字（都是伟大的理论家和思想家，除了乾隆和师道南，中国人看到了社会需要，却没有理论积累（或称能力）），之所以被后人尊崇。第一，他们发现了他们那个时代的社会需要，是地理和气候挑战的结果；第二，他们有充足的理论基础，是知识和技术积累的结果，可以在伟大的思想上作出伟大的创新。

那么，中国为什么不能作出伟大的创新呢？指导思想（或文化、或传统）有问题。古代中国看一切自然灾害都是人祸问题，问责问题，今天也是如此。比如，某地失火成灾，董仲舒的解释是，张三当权没有做好，或者李四上床多了一点（淫乱成灾，是《汉书》上对历史天然灾害的人祸论解释，符合儒家的正统观念）。所以，一旦发生灾害，宫廷朝廷就要内斗，这是中国政治的常态。内斗的结果，就是问责制，找替罪羊了事。所以，古代中国没有对灾害的研究，要么是“罪己诏”，要么是“问责制”，就是没有对真相的调查。

Table 1． 古代“天人感应论”之下的人祸论解释。

今天比古代稍微改进了一点，有为了问责的调查。可是因为要问责，所以调查结果都是以糊弄舆论为目标的结果。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任何对社会稳定不利的灾难，都是不存在的。比如，最近发生的广西柳城县的爆炸事故，典型是美国俄克拉荷马大爆炸的中国版，给未来所有可能发生的恐怖袭击和对策指引了方向。可是为了政治的需要，我们不敢深入研究，找一个人结案，就是古代问责制的翻版了。以这种态度，中国是不需要消防的，不需要真相的，也就不可能有产生创新的社会需要了。在这种主观看法之下，你再聪明又如何？不过是问责制和人祸论的一个环节，永远不可能产生全新的理论。

顺便说一下，西南联大的存在只有4年，为什么产生那么多名人（我还不敢说伟人，因为有上面的理论家在前面罩着，中国走向世界的理论家，一个也没有）？按照杨振宁的说法，他们生活在解放建政、科技草创的时代，随便干什么都是重大突破。现在之所以没有炸药奖，因为一个仿造为主的社会没有对炸药奖水平的研究需要。当你觉得自己成果一般，配不上自己的投入之时，很可能是因为太难而无法成为社会需要，或者储备不足而失败，这说明你没有看准社会的需要。不是你能力不行，而是你眼光不行，虽然能力就包括眼光，然而眼光比能力重要很多。

所以创新，依赖于社会需要和理论积累，而不仅仅是个人的主观努力。无论你多么能干，都是社会的一份子，一根螺丝钉而已。伟大的人物，都是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认识到了社会的需要（眼光），同时又有充足的理论积累（能力），作出了螺丝钉的发现，然而我们外人看来，就是伟大和不朽了，因为它解决了大问题，满足了社会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