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140年前的美国消防制度

1871年的芝加哥大火之后，波士顿消防总长达姆瑞调查了大火的蔓延情况，感到忧心忡忡。他非常担心波士顿的情况，并作出了响应的安排。不幸的是，预期中的大火在一年之后发生，由于马瘟，消防马大批减员，达姆瑞提前安排好的500名车夫还是没有及时把消防车运送到合理地方。大火最终烧毁约65亩的建筑面积，破坏了城市的商业界的心脏地带的776栋大楼，损失7500万1872年美元，约合今天的13.50亿美元。

Figure 1．1872年波士顿大火之后的惨状。

 在1873年7月，在波士顿大火一年之后，一份统计分析论文题为“火灾，消防等部门”刊登在一份订阅杂志《北美评论》上。作者是詹姆斯·巴格比，他是后来NFPA总裁珀西·巴格比的父亲。在这篇总结文章中，巴格比（父亲）仔细研究了波士顿1872年大火及灭火过程中采取的行动。

巴格比的文章，称赞在救火中的新技术应用。但他也指出，当时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在建筑施工中使用的方法和材料。他指出，美国人还没有学会在过去六七十年的教训，继续为他们始终独行付出代价。更糟的是，他指出，在防火的个人责任心普遍缺乏。由于当地主要是移民，移民对当地的地理和气候条件缺乏适应，因此存在防火文化的缺乏问题。美洲土地上存在一种根深蒂固的对火灾保险的过度依赖，以及对付费消防员和蒸汽消防车以保护美国城市的全新依赖。在巴格比看来这是对个人责任依赖的放弃（其实只是移民社会的正常现象）。在某种程度上，他的信息仍然适用于二十一世纪的城镇，因为城市甚至各国都努力采取基础建筑和消防法规来对抗强大的游说集团的意志。这一消息应该对今天仍然对美国“普遍缺乏责任感”而付出代价的消防队员产生共鸣。整个美国历史上，尽管志愿者从手动消防车过渡到蒸汽消防车和全职消防员，美国人面对从火灾问题中区分独立的政治和自我利益感到很失败。

巴格比很推崇伦敦消防总长萧梅西的专业眼光和经验。作为资深专业人士，来访的萧梅西总是不遗余力地感悟他美国同行的工作。巴格比从一篇原本出现在《伦敦先驱报》1869年9月28日的报道，谈到萧梅西对美国消防部门的考察访问。来访者关注到了新兴国家的消防问题。

1.      大多数美国消防部门主要官员，或所谓的首席工程师，以及首席助理工程师，都是选举产生，而不是提拔出来的，而政治影响力常常在选举中保持最重要的影响。在一些城镇，消防队长和他的助手们由市长任命，这可能是两者当中更好的。但无论如何，他们得到了这个位置，这个任命一般只是暂时的，根据当地的安排，持续时间从一到三年左右的时间不等。这是很难被认为像美国人实际的民族之中，一个重要部门的需要相当多的技巧和特殊训练的负责人，每年都必须进入与他的下属和其他人竞争，或者在新选举中获胜，或失去自己的位置。不过，这样作的结果当然是致命的，妨害专业工作的推进。

2.      美国人现在拥有强大而有分量的机械器具，大量马拉设备，并大量的人手。致力于将受到人类巨大的机构；它几乎可以这样认为，城市将长期继续提供资金，用于支付沉重的开支有关人士的部分呈现的必要，主要是由技术和实践的匮乏。这是一个非常奇异的和不负责任的事实，美国人在追求蒸汽消防车的同时已经忘记或忽略了使用手动消防车，并统统取消简易灭火装置，从而剥夺在自己家门口的瞬间灭火能力，让自己在比欧洲最落后的国家还要落后。他已询问每一座城市，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还没有收到多达一答复给予丝毫的理由；相反，得到的答案通常是，那只手动泵浦毫无用处。这个声明是在当时不正确，因为事实是当时世界上的一些主要城市仍然完全由手动泵浦所保护。

3.      在巴格比看来，美国人引以为傲的是其袍泽之情，以至于那些志愿消防队员声称，热情和冲锋可以胜过训练和纪律。这些认可这一理论的人竟然声称，人们越了解他们的业务，他们的兴趣越低。如果是那些专业的美国消防官兵的观点，很显然，他们没有达到组织他们行动以应付不断增加的城市消防的问题的标准，一项没有失去的标准。

4.      在许多城市的官员设立董事会来监督消防部门的管理和运营，努力从上往下推动职业精神。在十九世纪初的老式志愿兵队伍的政治影响力已经转到新的付费消防服务。但是，这一次是政治家对消防部门业务的管理施加影响力，而消防队员并没有施加影响力给政治人物。

5.      在1872年大火中，波士顿的消防资源、消防站和设备的政治性部署，对波士顿消防员起了很大的作用。那些已经习惯于经常进入燃烧建筑扑灭大火的消防队员，对当时的火灾发展情况，强度和严重性感到震惊。目击者向助理工程师作证说，抵达人员会停下来，留在他们遇到的第一台蒸汽机上。参照英国消防队长萧梅西观察到的，美国消防部门缺乏训练的意见，巴格比似乎同意那天（波士顿大火）晚上行动的总体规划并没有显现出来。不是把人员和设备放在战略位置，消防员不管在哪里就简单地进入了战斗。

6.      美国的志愿者消防制度是在技术进步和现代化的名义下被迫退休让位的。这种向蒸汽机和付费工作人员的转化是善意的商人和政客在经济发展的名义下推动的。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今天同一团体批评消防服务的支出太大。

7.      巴格比还提供了详细的伦敦消防33年工作的总结（1833年至1866年），当时消防是直接控制在火灾保险业的手中。美国城市维持真相数据的努力远远落后于在伦敦。在33年的记录中，伦敦经历了29069火灾，报道原因分类如下：蜡烛，3218次；窗帘，2,822次；犯规烟道，1,946次；有缺陷的烟道，301次；气体，1,682次；火花，1255次；自燃，274次；孩子们用火，471次；儿童路西法（一种比赛）失误，95次；吸烟者，406次；中毒，155次；石脑油灯失控，70次；石灰松弛，93次；雷击，12次；狩猎的错误，15；在床上看书，34次；在床上吸烟，2次；床上织物，3次；衬布，3次；猫，34次；狗，9次；猴子，1次；和寒鸦1次。另外还有9,557火灾原因不明，有些有自燃的合理嫌疑。至于建筑使用类型，大部分火灾发生在私人住宅和寄宿公寓。按行业和职业，在33年间共有1,164次木匠店火灾;533次商店火灾;422次图书和纸店火灾;223次印刷店火灾；208次仓库火灾。根据每年的季节，大多数火灾发生在冬季，最少发生在秋季（这与伦敦的降雨特征有关）。一天的时间，大部分火灾发生在晚上8:00至11:00之间。有趣的是，纽约记录到一年当中有100次儿童玩火柴失火，而伦敦报道33年间共有471例儿童玩火，其中95位孩子玩火柴。相比之下，美国缺乏类似的数据收集工作。

8.      巴格比厘清了在大火发生之时波士顿的控制单位和理事机构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有市参议员的委员会、共同委员会和市长。总之，参议会和共同委员会组成了波士顿市议会。市议会每年选出波士顿消防局的首席工程师（消防队长），以及十四副总工程师。波士顿市市长从市议员批准，任命为消防部门的正式成员。然而，市议会批准拨款，这意味着他们对委派消防员，他们的报酬，他们的资格，服务的条件，和工作职责的实际数量有绝对的控制权。他们还购买了消防设备（蒸汽消防车，钩子和云梯，水带车等），并决定在何处何时应当部署。

9.      按照巴格比的模式，一个运行良好的部门是纽约消防局，这是他描述为类似的军事单位，9个消防营区和50个消防连队。当时，这支力量已全部是全职付费的，由一名总工程师，12名副总工程师，52工头（就是消防队长）和52助手工头。每台蒸汽机分配工程师2名，每家连队有8名消防员。他们经常演习和定期培训，并巡逻各自的响应地区。该部门分为三个分局：一分局为总工程师带领的灭火和防火，一分局负责可燃物的监察，调节可燃物的销售和储存，以及一分局负责调查火灾原因。纽约市长任命专员来管理纽约消防局的董事会。有时，消防局局长及部门（总工程师）主任的职位由一个人持有。

我不厌其烦地引用上述巴格比报告的内容，是因为他和伦敦消防总长萧梅西对美国的观察，可以全部照搬到当代的中国。如果请这两人来考察中国的消防制度，我们发现美国的巴格比和英国的萧梅西如同先知一般，把中国当代消防制度的弱点也看透了。经验都是相通的，只因为中美两国之间相同地理和气候条件所造成的结果。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1.               大多数中国消防部门主要官员，或所谓的首席工程师，虽然不是选举，是任命的。但中国的职位很少能够像英国伦敦那样让布雷顿伍德执掌28年，让萧梅西执掌25年。技术岗位的年限，代表着技术的累积程度。今天，我们还在谈论布雷顿伍德火场战略和萧梅西经验公式，而中国同行就没有机会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来对付火场多变的灾情。对消防问题的人事制度安排决定了技术积累的效果。

2.               中国人现在拥有非常先进的消防设备，你看乌鲁木齐街头的奔驰消防车，比德国还德国；你看上海街头的云梯车，比美国还美国。问题在于，中国人追求设备高大上的同时，却忘带了操作者的素质。有时候简易灭火设备（未必一定要退回到手动泵浦设备），只要运用得法，所托得人，还是可以发挥及时迅速的救火效果。一般而言，重视设备的队伍，其人员配置未必能够跟得上设备。中国人对消防设备的迷恋，要超过140年前的美国。

3.               美国人迷恋的袍泽之情，也是我们消防队伍的制胜法宝。个人英雄主义，无论如何，会推高火场伤亡率。国内有很多反对职业化的人，其理由是，对火场了解越多，胆子越小，越不敢从事灭火行动。这种歪理，在140年前的美国很流行，在当代的中国也很流行。现代火场行动，更看重脑子（知识），而不是体力。

4.               中国的消防制度，从来都是从上到下的安排，从未有人听说过底层消防队员的声音。

5.               从中国天津大爆炸，一次性损失那么多消防员来看，以及成队的消防队员全部损失来看，火场行动缺乏战略和战术考量。说这一点我底气不足，因为我没有深入考察。

6.               解放前的救火会制度是被迫让位的，兵役制消防是以便宜的名义推广开来。最后，还是有人说消防投入太大，拒绝进一步的投入。

7.               伦敦消防制度，有稳定的职业化的队伍，所以对于损失数据不厌其烦地收集积累。美国曾经缺乏稳定的数据，因为消防队缺乏稳定的领袖。中国的数据太水，不止一人告诉我，消防部门是如何按照领导旨意，修改损失数据，制造年年平安的假象。所以，在国内从事消防规划最大的问题在于，中国消防问题有多严重？谁也不知道。

8.               中国消防的人事管理与美国140年前的波士顿类似。

9.               中国消防的组织结构与美国140年前的纽约类似。

为什么140年前专家对美国消防形势的观察，也基本适用于中国？因为中美两国纬度相似，面临着相似的地理、人口和气候条件，也面临的相似的火情（气候灾难）。具体表现为，

第一，  后发国家，缺乏长期的积累。美国建国60年后，出现严重的火灾问题，中国建国70年后，也出现严重的火灾问题。

第二，  相同纬度，意味着相似的燃料。尤其是美国，广袤的森林提供无穷无尽的木材，所以木制建筑非常流行。中国虽然近年来城镇化大量淘汰旧建筑，但是在棚户区和老城区，仍然存在着大火蔓延的风险，如2010年的福州大火。

第三，  相同纬度，意味着相似的环境湿度。环境湿度保护着木材，让点火集中在风干物燥的时段，所以火灾问题集中发生，容易被政治化。欧洲火灾问题相对平均分布，推动职业化建设阻力较小。

第四，  在冷干的气候下，容易产生清教徒伦理和保守党精神（右派）；在暖湿的气候条件下，容易产生自由派观念和革命党精神（左派）。前者强调时时改进，反对冒进，提倡妥协；后者强调时时稳定，反对改革，主张革命。中美都是左右之争比较突出的地方，欧洲则相对平稳，或左或右，没有太大的争议。这是气候对文化产生的影响。

第五，  140年前的美国和当代的中国一样是移民社会，很多人人背井离乡寻找机会，他们很难融入当地的地理和气候造成的文化。移民的复杂性是导致众多火灾的关键性因素。对此，中美是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