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中国的发明与发现

看了刘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对爱因斯坦的翻译，我也想说几句，因为是回答斯威泽（J.S.Switzer）的来信，而斯威泽问的是中国的贡献，所以爱因斯坦回答中所说的“those discoveries”，当然指的是中国古代的重大发现，尤其是四大发明中的指南针、火药和造纸。只有印刷术，一般认为活字印刷是欧洲开始的，中国的印刷是雕版，所以一般不提。这四大发明对欧洲的影响，不亚于后来欧洲蒸汽机对中国对世界的影响，所以李约瑟难题的前半部分，15世纪之前，中国科学对世界的贡献超过欧洲，是成立的。

我对中国技术史的看法，不能像李约瑟那样拔得太高，也不能像大多数人那样，“中国古代没有科学”。中国古代当然有自己的哲学或者说科学，就是风水理论啊。今天，我们无法验证风水理论，无法证明其科学性，只能说这种错误的科学影响了中国的科研成果，但说中国没有科学，就不合理了。“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中国一直有这种道器之辩，所以说“中国古代没有科学”，就像说中国古人没有脑子，完全没有认识风水理论对于古人的价值和指导意义。

今天我们的知识是建立在牛顿力学基础之上的，靠能量守恒和势差来驱动。古代的风水理论是建立在阴阳调和和“气场”守恒的基础之上的。风水理论发端自远古的，龙山文化即有青龙白虎、周文王演易、孔子作传、邹衍推出五行理论（谡下学派的阴阳家被李约瑟认为是中国的科学发端）、晋代郭璞写作《葬书》推堪舆术。最关键的是朱熹把阴阳学说高度凝练化，成为后世的风水之源，也是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观之一了。通常分成环境学派（峦头派、山西派）和术数哲学（理气派）两大主要门派，这是根据功能来划分的。风水理论的核心是“气”，一种类似于湿度的含能物质，不可捉摸，但有功用啊，比如环境健康是典型的“气场”应用，气多容易病（瘟疫），气少容易灾（失火）。说风水理论不科学（正确）是可以的，说风水理论不是科学，等于说中国人没有思考能力，是不合理的。古代中国不幸发展了错误的科学，这种错误的科学观念是导致李约瑟难题的关键要素。中国和西方人是相似的，欧洲人可以在中国“发现”的基础上“发明”了“科学”，中国人也曾经在西方“发明”的基础上做出了“发现”，比如中国的农历，最后一次重大改进是汤若望参考希腊/埃及文化托勒密的历法编出来的，你能说这不是科学吗？

所以，说“古代中国没有科学”的人，显然把科学当做了绝对的真理，这不是合理的。因为科学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未必永远正确，那些错误的东西，比如Phlogiston理论，就不是科学了吗？如果你说错误的理论不是科学，你就偷换了概念了。科学就是“道”，是“器”的对立面，无所谓正确与错误。古代中国人信仰了错误的科学，而不是没有科学。

儒学大师庞朴先生曾经说过，我们看古人的东西，必须在古人的现实约束条件下来认识，只能疏阔，不能较真。古人有气候危机（比如水旱灾害），也有现实的需要（比如人口危机），有理论体系的必要性（科学），也有发明创造的可行性（技术）。对此我们不必妄自菲薄，说些自己也不能自圆其说的话。欧洲有的东西，中国也有，只不过因为地理和气候条件，导致中国的本土科学不太科学（正确），形成了错误的观念，以至于不能接受西方的东西，这是李约瑟难题的核心。一般说来，什么也不信的人，最容易信神，而不信神的人，往往是信仰错了。从中国近代多次发生的对西方科技的抵触事件来看，中国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科学走错了，所以不能走西方的道路。如果中国古代没有科技，那么中国应当真心拥抱科技才对，为什么《几何原本》需要300年才能完全进入中国？这种拥抱科学的局面没有发生，完全是中国古代产生了错误科学的一个反证。

李约瑟难题的三个分支，如果用气候变化的观点来认识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1、为什么与系统的实验和自然假说的数学化相联系的近代科学及随之而来的工业革命首先在西方迅速兴起？答案，因为西方有逻辑基础，市场需求，人口红利和宗教信仰。

2、为什么在公元1——15世纪的漫长岁月里，中国在发展科学技术方面比西方更为有效并遥遥领先？答案：因为环境对中国不利，产生了大量的技术需求。古人不得不通过技术发明来对抗自然界的挑战。也因为儒家思想没有完全掌握社会，所以其制约作用没有充分发挥。技术发现是需求推动和没有阻力的共同结果。

3、为什么中国传统科学一直处于原始的经验主义阶段，而没能自发地出现近代科学及随之而来的工业革命？答案，因为环境对中国有利，人口暴增，削弱了发明省力机械的动机；也因为儒家占据了主导地位，包容风水理论的儒家学说成为考试的标准答案，就丧失了认识自然征服自然的动机。问责制和人祸论，是儒家文化的典型代表，问责当然比调查容易得多，人祸论当然比科研容易得多，有了问责制和人祸论，中国就不需要物理化学了，杀头谁不会？

我只能说这么简单，不想卷入太多的争议，就此搁笔。李约瑟难题是真实存在的，其核心在于环境的变迁和气候的脉动，导致了中国形成了错误的科学和正确的技术。要想解决李约瑟难题，需要从外在挑战和气候变化入手，这不是几篇博文就可以解决的哲学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