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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苗寨大火的气候贡献
前2天发生在贵州苗寨的大火,到现在结果也没有出来,问题在于调查的思路不对。按照中国的人祸论和问责制,任何灾难一定要有人负责,可是火灾问题有其内在的特殊性,有气候变化的内在影响。如果一味问责,就有转移目标,浑水摸鱼,不愿面对制度性问题的趋势,这种逃避真相和拒绝教训的态度,是我力主避免的。这里说一说贵州苗寨大火的气候原因和制度性不足。
从去年侗寨大火到当前的苗寨大火,一个共同的趋势是供水不足。这是冷相气候条件下社区大火的共同特征,还包括独克宗大火和福州老城区大火。在这些社区大火或城市大火(Urbanconflagration)中,点火原因非常微小,关键是这些大火为什么会失控?为什么当地消防救不了?前者是天气的原因,后者是制度性原因。
竺可桢很早就注意到,中国的5000文明史,气候一直是降温的,这很好理解。中国文明的发展离不开南方的开发,而开发南方的首要前提是降温减湿。正是由于数千年来气温降低的总体趋势,保证了中国的南方开发。或者说,正是南方的开发,降低了中国的整体湿度,导致了中国气候的普遍降温趋势(水蒸气是调节大气吸热能力的关键性要素)。也就是说,南方之所以能够开发,是因为湿度降低的结果。
可是南方原有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当地的木材仍然很多,湿度仍然很大(相对北方而言),所以南方的建筑时时受到水蒸气的保护,这是南方建筑多木材,却少火灾的重要原因。虽然这些燃料负荷被环境湿度保护起来,但是气候是不断变化的,受太平洋涛动(PDO)的影响,中国气候深受60年气候周期的制约(30年暖相,30年冷相,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黄河改道,是典型的气候变化的结果)。一旦发生冷相气候的高峰,就会导致环境湿度降低,地表供水不足,风干物燥,容易失火的普遍性问题。《中国火灾大典》记录了1949到1994年的社区大火,其灾情分布图1a所示。
仅仅知道火灾的周期性和物性条件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分析每一周期的火灾特征。由于国内消防制度的固有缺陷,在1950年到1994年间经历了1026次社区火灾(主要发生在乡村的火灾,可以看作小型的城市大火,规模不低于苗寨或侗寨大火)。这些火灾主要发生在缺乏外部救火能力的农村地区,没有任何纵火剂(包括现代燃料)的使用,超出当地的灭火能力,主要通过拆房的办法加以控制,规模从烧毁34间到1752间房不等。图1(a)显示了它们随年代发生的分布频率,从中可以确定大火发生的高峰年为为1955年和1988年。前者是接近1953年的香港大火,后者则发生缅甸腊戍大火(1988)和美国黄石公园大火(1988),还有香港大火(1986)和大兴安岭大火(1987)和美国湾区大火(1991)。
图1.PDO冷相与PDO暖相的典型火灾分布
接下来的几张图揭示的是这些火灾发生的时空分布。1955年是冷相高峰年,火灾分布比较平均,不论是时间上(图1b),还是在空间上(图1c)。1954年的长江大洪水导致全年降水不均匀的结果,很可能是来年干燥多灾的主要原因。发生在PDO冷相时段的火灾,突出特色是任意小火容易失控,异地同灾。最典型的现象最早出现在公元前524年夏的宋、陈、卫、许四国[1],当时人们用融风来解释这种情况。1963年4月20日,从北弗吉尼亚到麻省,发生上千次野火和上百次建筑火灾,美国东北七州的消防队伍70%投入了灭火行动[2]。这也是典型的冷相火灾特征。但是,冷相火灾通常蔓延慢,所以虽然失控,然而死亡率不高,因此容易被忽视。
1988年是暖相高峰年,火灾在时间上集中在冬季(图1b),在空间分布上集中在长江以南(图1d)。1988年的夏天特别炎热,是厄尔尼诺现象的高峰年,意味着大气中水汽存在较大的不平衡。经过一个炎热的夏天,加上强风干燥的燃料产生了大火最糟糕的情况。早在公元前239年出现的《吕氏春秋》就提到“孟秋之月行夏令,则冬多火灾”[3],这些春秋战国年间的观察,对1988年的火灾特征依然有效,这也是PDO暖相气候条件下典型火灾的正确描述。
根据这些火灾动力学解释,可以根据历史著名大火的发生经过和结果来辨别大火发生在PDO冷相(冷灾)还是发生在PDO暖相(暖灾)。例如,1666年伦敦大火灾13200栋建筑物遭受了损失,然而在这场火灾中,只有6人被证实死亡。这里的解释是,这是冷相气候发生的灾情,由大量干燥燃料蓄积所致,但没有大风的帮助。当时全球变冷的另一标志是,1665年伦敦遭受了灾难性的鼠疫爆发(疫情通常发生在冷周期)。相比之下,1871年的芝加哥大火是典型的暖灾,干旱和延长的夏季导致了极端的火灾起火,带来严重的物质和生命损失(数百人)。当时全球变暖的标志是1873年夏天上海记录了历史最高温度。又如,1953年造成53000人无家可归的香港石硖尾大火(冷灾)中无人死亡,而导致20000人无家可归的1988年缅甸腊戍大火却导致113死亡。
从种种社会症状来看,目前全世界都在经历全球变冷的趋势,其冷相气候特征包括:火灾发生频率增加,火场伤亡减少,瘟疫重新流行(比如疟疾又开始流行了),老虎成灾(比如导致普京老虎到中国漫游的气候原因,在上一个气候周期导致华南虎统统被灭绝杀光),鲸鱼上岸(海鳅兆火),黑熊进城(古代熊字是能火,意思是火灾的先兆,与气候变化有关),雾霾危机(雾霾的发生是气流蒸发不力,由于吸收阳光不足,因此是冷相气候的典型现象)。所有这些现象,都曾经在上一个世纪的50年代发生过,现在又来了,气候威力势不可挡。
中国社会是人治社会,一个典型的特征是要问责和人祸论。上一个气候周期中国是如何对待失火者?在三反五反的运动中,那些失火者都被枪毙了,说中国社会没有问责的人,那是故意装白痴。中国历代社会是最讲究惩罚人祸的,族诛、千刀万剐、沉猪笼、砍头、烧死,这些极端的处罚措施,都用来对付失火者或者纵火者。他们都缺乏火灾蔓延的常识,不知道点火未必成灾,成灾一定是制度性的问题,与当事人的纵火或不小心是关系不大的。比如这些村寨大火,为什么需要从远处征调消防队伍?为什么消防队伍的功率不足,抽不足消防水?为什么面对侗寨大火的影响,当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这些都是制度性问题,不是枪毙当事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在对待灾情的问题上,问责制和人祸论可以平息民意,却不能公布真相,不能吸取教训,实在是一种饮鸩止渴的措施,糊弄老百姓而矣。
为什么问责制管用?这个问题很重要。通常一次火灾发生之后,火灾形势总是要缓和一点。第一,燃料烧光了;第二,人群小心谨慎了;第三,气候变化了,环境湿度增加,火灾形势得到缓和,所以看上去问责制解决了问题,消灭了隐患,直到下一次火灾高峰的到来。这就是中国历朝政府除宋代以外,基本没有消防队伍的地理和气候性原因。由于中国的环境要素多湿度,所以火灾似乎问题不大,只有气候变化才会带来重大灾情,而这种重大灾情又可以通过问责制和人祸论轻易得到化解,所以中国社会实在是不需要消防的,医疗靠民办,救灾靠军队,抢险靠特勤,中国消防只能搞灭火,却投入不足,难以应付大灾,所以问责制和人祸论在中国有深厚的土壤,这是全社会对消防工作投入不足和对气候危机认识不足的表现之一。
[1]《中国火灾大典》编辑委员会,《中国火灾大典》, 第21页
[2] Clark, W.E., Firefighting principles andpractices, second edition, Fire Engineering Books and Videos, 1991, pp 311.
[3]吕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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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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