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也是弱势群体

最近我的博文又让人难过了，十分抱歉。我的本意是调查真相，替当事人解释是被迫的举动。因为每当我说火灾，就有人要跟我谈人祸，试图阻止我谈下去。他的意思我是懂的，但我的意思他不懂，所以争来争去，我烦他也烦。我从消防专业毕业，从8年前就开始琢磨这场大火，想法一箩筐，最大的难关就是道德问题，或者说人祸论，我为什么要替领导说情？我认识他们吗？不是，我替当事人解困，是因为他们也是弱势群体，人人都看到他们在面对百姓时强势的一面，我却看到他们在面对更强势的国家机器，以及更蛮不讲理的民意面前，也是非常弱势和无奈的。人人都知道赵兰秀是冤枉的，但民意被煽动起来后，就不可能消停，虽然把她判了第二高的刑罚，但出狱以后立即“借给”她一套上海的房子，补偿她为“集体”忍气吞声的“牺牲”精神。从道理上看，她一没有说“让领导先走”，二组织人手救火，三火场受伤，几乎毁容；四，她完全不懂消防。仅仅是因为消防队员救了她，值得重判吗？民意不管这些，因为补偿不足（1994年是中国石油的临界点，之前中国出口石油，之后进口石油，无论是进口还是出口石油，石油公司都有钱，就是这个临界点，举国动员为克拉玛依大火受害者捐款）。摊到每个人的身上，大约7万。那个自己返回火场拿书包的杨柳受伤最重，全家跟着她脱产到北京治病十几年，都是全国人民的捐款（那时候政府还没有开始卖地经济，作为最大的保险公司，比现在穷多了）。那些成年人死者算因公牺牲（有些人仅仅是跟着女儿看表演而已，被“因公”，因为要公平，这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所以有额外的补偿，这是那些学生受害者父母最不满的地方（可能是认为不公平吧）。因为不是“因公”，拿不到相应的补偿，所以流言特别多。其次的不满，是被“提早退休”（你不消停，领导巴不得你退休），结果40多岁退休者，本来以为该享福了，发现别人长工资了，又被社会抛弃了，于是产生第二波的怨言。那些受害者申诉，变成了祥林嫂情结，越想说，别人想不敢听。他们通过强大的民意，把几乎所有的当事人都送进监狱了，在有关方面看来，已经得到了公平，还进一步要求公平，不是无理取闹吗？就跟药家鑫事件一样，你把药家鑫干掉了，得到了你所认可的“公平”，还好意思开口要经济补偿吗？也就是说，正是当事人的“公平”诉求，关上了与有关方面对话的窗口，人人躲他们如同躲瘟神，“人祸”被“问责”，你还想干啥？民意越闹，有关方面更不敢接招，所以流言越多，你如果不看上几十万字的多方说法，最好不要开口，外面的矛盾说法太多了，你根本掌握不了真相。敢于站出来的只有一人：徐辛，可是采取了错误的立场，拍出来的纪录片有严重的误导问题，实在不怎么样。这是大火，是灾难，不是祥林嫂们的诉苦告状会，而他就拍成了后者。

火灾本来是经济问题，可是到中国就变成了刑事问题。很多人振振有词，说如何问责不足，要知道，中国古代对付肇事者是非常严厉的，东晋失火（周龙事件），是要灭族的；宋代纵火，是要处以傑刑（俗话说剐）的；既是是解放后，在运动中不小心失火，是要枪毙的（比如最近杭州判了一个纵火者死刑，我很不以为然）。你能说中国历代政府没有问责，没有关注人祸，可是效果如何？老百姓照样得不到起码的知识和起码的补偿，只会让社会变得更加暴戾而已。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杀了他，虽然解气，但得到什么呢？第一，你绝对得不到起码的补偿，因为杀人也是你的补偿的一部分；第二，人人不敢深入研究，全社会也得不到教训。第三，你杀他的理由不是很充分，你同样可以被不是很充分的理由干掉。人人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只不过大家都可以借着问责的名义来杀人而已。

我进入火灾领域15年多了，火灾不是你想放火就能够成灾的，一场火灾需要5个环节同时失控才能够成灾（点火、蔓延、报警、自救、他救）。你失火，仅仅是构成成灾原因的20%。你如果把纵火者干掉，起码也要把消防队长枪毙才对，因为消防队的成立前提，就是为了保证在所有的防火措施都失效之后，仍然可以控制火势。现在火势没有控制下来，是否要对消防问责？消防是政府办的，对政府是否需要问责？一场灾难的发生，可以问责的地方很多，可是一旦有人被判刑，性质就变了，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都不敢深入研究，倒霉的就是那些替罪羊。我最纳闷的是，中国人对替罪羊缺乏同情心，巴不得严惩替罪羊，难道他们不知道严惩替罪羊的后果，是自己随时被替罪吗？法律一旦被开了口子，被牺牲的是人人的安全和人权了。你轻视别人的人权，结果自己的人权就很容易被别人所轻视。你看不起别人的刑罚，就会自己成为别人的替代物。

我说这些，是从美国消防的观点出发的，有人也许看不上。中国有自己的国情，中国可以不需要美国。问题在于，中国的国情曾经是住平房草屋，当然过去那种粗陋的救火办法和防火常识能够勉强应付。现在你住在楼房，用空调，已经开始享用欧洲的生活水平了，就必然需要欧洲和美国的消防办法。这时候，你还敢说我不要美国的消防制度，不要美国的消防工具吗？晚了，你的生活习惯代表了一种消防对策，已经入套，无法回头了，所以虽然你看不起美国的那一套办法，我们的社会还是在向你看不起的社会转向，即越来越“以人为本”，而不是过去的“以集体为本”。这是我对自己的说法很坚持的理由，虽然你可以用行政手段或道德手段让别人不说话，我还是可以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和自己的同行交流对火灾的看法。在强大的政府和蛮横的民意面前，只有科学和真相可以让弱势的领导得到一点人权。领导的人权，何尝不是公民的人权，百姓的人权呢？看不起领导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因为这意味着人人都没有起码的安全保障。对于那些坚持己见的读者，我只能说“走好，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