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寿光大火的成灾条件

最近寿光大火的结论仍然没有出来，显然有些技术问题没有搞清楚，即为什么火灾蔓延那么快的问题。按照当事人的说法，100多米的厂房，1分钟就全部点燃了，对于固体燃料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要么使用了助燃液体，要么现场有可燃气体泄漏，第三种可能性是外部有预热源，属于预热后的蔓延，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有可燃气体的预混火焰，才可以在点燃之后达到每秒蔓延2~3米的速度，一般情况下是达不到的，所以这是一个外行也要提出的疑团。

在最近的《新闻1+1》的节目中，白岩松总结出火灾的规律，就是“火从哪来，人从哪走”的问题，这是典型的外行的认识，非常具有代表性。火发未必一定成灾，人走未必是逃生，还有救人和救火的因素在里面。作为消防工作者，我们关心的是“火为什么蔓延快，人为什么决策误，消防为什么救不了？”。第一条是火灾动力学原因，第二条是火场行为学理论，第三条是消防管理问题。只有从这三条来认识，才算是消防专业的观点和认识。

先说火灾蔓延快的问题，一般说来，固体燃料需要向内部散热，这些热量相当于热损失，不再用于点火，因此固体燃料的火灾蔓延速度是相当缓慢的，在无风的条件下，每秒1厘米的数量级。有风就很难说了，风大就更难说了，因为火灾蔓延速度会因为风大而吹熄，所以又一个最佳蔓延速度的问题，不是风越大蔓延越快。

那么，什么条件会导致蔓延速度增加呢？第一，环境干燥，干燥导致固体燃料丧失水分，降低其导热系数。导热系数减少会导致内部散热降低，也就是说，表面能量无法损失，只好在表面升温，所以点火迅速，这是风干物燥的物理学原理。第二，燃料成片状，空气的导热系数低，所以薄型材料相当于利用空气作保温材料，不利于散热，有利于点火，比如古语云“蓦地烧天蓦地空”，就是形容薄型材料的易燃特征；第三，燃料垂直分布，由于羽流的上升特征，导致羽流方向上的蔓延特别快，比如克拉玛依大火中舞台垂直布置的幕布；第四，燃料空间分布，本来导热是一项重要的热损失方式，可是燃料空间布置以后，空气阻燃，所以点火容易，这是所有仓库火灾的重要特征。第五，燃料在天花板的分布，这是舞王大火的蔓延原因，当有人因此入狱之后，天花板蔓延的学术问题就没人研究了。所以中国火灾调查的最大障碍是问责制，只要有人被判刑，一定有真相被掩盖。

其实，寿光大火最大的可能性是保温材料使用了可燃气体作发泡剂，所以是凝固的气体燃料，可以发生重大灾情，这是最近英国发生的一系列冰箱火灾的成灾原因，有可能是寿光大火的成灾原因。说到底，还是淘汰哈龙的政治力量导致人们使用燃气来作发泡气体，本来都是用哈龙家族的产物（又阻燃，又便宜），可是哈龙家族被禁止（或有限使用之后），唯利是图的资方选择燃料作发泡用途，仅仅是便宜而已。

顺便说一下，卷帘门不算逃生门（只有向外开的门才算逃生门，自动门和计数门都不算），不能计算逃生容量，所以这是认识问题和《消防法》的问题，与当事人是没啥关系的。当全社会本来都应当吸取克拉玛依大火教训，废弃卷帘门的逃生用途的时候，说当事人不重视安全是毫无道理可言的。这个社会的安全意识扭曲了，与某些人何干？

再说一说火场伤亡的问题，很多人都指出了，火场伤亡大是因为停电和地形复杂，从火场行为学的观点来看，停电造成恐慌，恐慌导致人们无法决策和认路，以及采取自救措施，所以伤亡大，从13名伤者中12人女性来看，女性的易恐慌特征对此贡献很大。女性恐慌的一个典型样板是克拉玛依大火中的况丽，可是当她被当做替罪羊之后，人们也不敢研究恐慌了，这是文化和道德的祸害。中国几乎所有的群死群伤的火场事故，都有停电断电的影响，如阜新大火、克拉玛依大火、舞王大火、辽源医院大火等，其背景原因是没有应急电源，属于不符合逃生安全的消防设计，其真实的原因是，中国过去没有消防（有救火，无消防，消防这一概念是从外国引进的），中国的消防工程师在21世纪才开始大规模培养，他们还无法对现有的消防标准产生足够的影响。因此，所有这些灾难都是消防标准不足，消防制度落后造成的，由于问责制和人祸论，这些体制的问题都被替罪羊所掩盖了，这是文化的困境。比如，寿光大火本来是一个消防问题，可是我们的舆论却偏偏要讨论企业用工的合同问题，这是捣糨糊，故意避免接触真相的做法。在举国一盘棋的影响下，能够看出消防制度问题的人，非常有限。这些受害者为什么会恐慌？因为我国的教育制度当中缺乏逃生科普的重要一环。为什么校园不能进行逃生科普？以为我国的消防制度是临时性的非职业化的，他们自己都不能在火场逃生，怎能教别人逃生？这就涉及另一个问题，制度的局限性。能够教逃生的人起码是热爱消防，有毕生经验积累的人，可是在我们的制度下，这种人是找不到的，因为消防不是职业，是临时工。

最后说一说大火为什么救不了的问题。很多人都指出了保温材料的易燃特征，其实这未必是问题，只要有阻燃隔离即可。问题在于，谁也看不出这种高危建筑的防火隔离问题，这就是制度的局限性了。在临时性的制度下，懂消防的人太少了，所以看上去人人都懂消防。对于这种工业建筑，或群体性使用的建筑，要么设计喷淋头，要么采取2小时的防火隔离，这是消防工程对付大型火灾的两种基本思路，要么主动灭火（自动灭火），要么被动阻火，寿光大火中的厂房两样都不沾，这说明当时的消防认识是非常原始的，这是我们国家缺乏消防的整体形势决定的，不是某一个人的失误，更不是管理者的失误。“我们在工作时，冷库里面爆炸把门炸开了，然后火就燃起来了。”就这一句话，表明该工业建筑缺乏隔离，缺乏老子的“无用之用”（隔离之用），是消防不合格的设计。如果我国的《消防法》得到严格的监督，没有哪一个投资人会冒险。可是如果整体制度有缺陷，傻瓜也会不管消防，尤其对于这种非常规的火灾，没有专精的知识，没有终生的积累是看不出来的，而中国的消防制度恰恰缺乏专精的知识和终生的积累。所以，把那些当事人扣押实在是冤枉的，按照国内消防的认识水平，未必有人能够认识到国家消防制度的问题，更何况那些不懂消防的商人呢？如果他们被判刑，一定是有关方面不思进取，不求真相，只想掩盖教训，只求一时的稳定。

为什么大火救不了？看地图就知道，在中国当前的消防制度下，是不可能做得更好的，你看，新闻当中写到，18时41分接到报警，19时10分到场，消防队花了29分钟在路上（伦敦剧场的疏散时间定为2分半钟，因为这是伦敦消防队到达的响应时间，19世纪的伦敦消防队是职业化队伍），怎能发挥什么作用？任何失控的火灾，最后的根源都是消防队的责任，因为理论上说，他们是社会安全的最后城墙，如果发生群死群伤，一定是这道城墙没有发挥作用。我不是一定要指责山东的消防队伍，其他地区的消防队伍也存在一样的困境，那就是他们直属中央，与地方关系不大，他们的第一职业是军人，其次的兼职才是救火。他们的待遇比临时工差很多，地方的安危与他们是没有半分干系的（领导或许有关系，但消防队员不拿地方的钱，就与地方无关了），这是制度的困境。2000年前的罗马，1000年前的大宋，都是实行的这样的制度，但罗马消防队有一个罗马公民权的好处，大宋消防队还有一个当职业军人的好处，当代消防队伍在这两点上都是不如的，社会地位更是远远不如的。这种制度在过去似乎也很有效，其前提是社会高压（不住楼房）和避免工业化大生产（带来的燃料积累），现在的发展趋势显然是不对头的。大国崛起和以人为本，会对现有的消防制度带来很大的挑战。

图1.寿光逃生示意图（根据有关文字猜测，无法验证）。